2014年7月31日 星期四

2014/7/31 「文創誠品,是門好生意?」

文創誠品,是門好生意?

摘錄自:天下雜誌電子報                        2014/7/29
2014-07-23 天下雜誌 552   作者:熊毅晰

天下雜誌電子報 - 20140731
圖片來源:鍾士為
 被譽為台灣最美的人文風景,誠品從台灣走向香港、走向對岸,面對的是更複雜困難的競爭環境,也面對商業化、失去初衷的質疑。吳清友與接班經營的女兒吳旻潔,連袂接受《天下》專訪,談他們的初心與改變。

曾經,它幾度瀕臨倒地不起的險境,現在,它成就了台灣最美的人文風景。

「尋找台灣新創業精神」系列的最後一站,正是打造台灣最具文創光芒的誠品董事長吳清友及副董事長吳旻潔。

這不僅是因為吳清友在文創產業所演繹的精彩創業旅程,更因為走過二十五個年頭的誠品,在守得雲開見月明後,一場延伸文創品牌的跨界經營,以及父女接力再創事業版圖的戲碼也在同步上演。

先把鏡頭拉到對岸的蘇州,在知名的景區金雞湖畔,當車子行經一棟棟高級別墅聚落,眼前赫然出現一處巨大工地,兩座各約二十五層的高樓底下,連著一片比兩座台北小巨蛋還大的商場建築。

這裡是即將於明年第二季開幕的蘇州誠品。包括書店、商場、餐廳、藝文空間、展演廳、電影院,它除了是放大版的台北松菸誠品外,還首度進軍房地產市場,兩座高樓內共有二九二戶住宅,預計本月底就要正式對外開賣,牌價為每平方米四至六萬元人民幣。周邊同樣鄰湖的高檔別墅,行情是每平方米約三萬元。

位於長三角的蘇州金雞湖畔,向來就是全中國建商眼裡的肥美之地,要能拿下寸土談何容易,但誠品卻能夠圈下廣達十三萬平方米的範圍。蘇州市副市長徐明在接受《天下》採訪時就坦言,「我們是端出最好的條件在爭取誠品。」言下之意,中國各大城市競相搶著擁有誠品。

虧損十五年的堅持

能夠比別人多出將近一倍的價格,當然是誠品品牌中文創元素的加值,而造就這無形價值的,關鍵就在吳清友身上。

吳清友出身台南農家,三十歲不到,就因為買賣房地產發了財,但體內的質樸血液,卻讓他對此感到不安,加上先天性心臟病的宿疾,讓他在一次差點丟了性命後,痛徹理出自己生命的追求,也找到創辦誠品的初衷。

「想清楚自己的創業初衷最重要,」選在松菸店誠品自家經營的「The first」餐廳內,吳清友對來訪的李吉仁開宗明義表示。雖然誠品草創連虧十五年,但也因為他對創業理念的堅持,誠品的品牌基礎扎實無比。

接著,為了守護理念,誠品開始擴大、延伸。

「賣書是活不下去的耶,要不是有去做商場,哪裡有誠品書店可以讓人悠閒看書,」吳清友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勤美集團董事長何明憲說。

所以誠品從書店、商場,做到飯店、電影院,從只有一家敦南店,做到現在港、台外,在全中國遍地開花的號角也已然響起。

而在誠品「反守為攻」路上,吳旻潔登場了。

一頭清湯掛麵的造型,臉上脂粉未施,有著清新脫俗的外表、講起話來溫柔中帶點稚氣的吳旻潔,是現在實際操盤誠品營運的小當家。

「除非有一件事是我要親自執行跟負責的,否則我只會提供觀點給大家參考,」吳清友說,現在誠品都是依照吳旻潔的方式做事,「我相信我這一點應該分際把握得還不錯,並沒有要她去做,然後要用我想的方法。」

聽到自己慣稱的「老闆」正自得地向李吉仁誇耀他的授權,吳旻潔先是淡淡地說:「老闆說的都是對的。」後來還是忍不住爆料,「他只會讓你覺得妳沒有這麼做,我不勉強妳,不過我是完全無法理解有人不這麼做,」她對一旁苦笑的老爸露出頑皮笑容。

浪漫父親 理性女兒

感性的老爸,理性的女兒,這對父女身上除了互補,偶而也可以看到女兒「吐槽」嚴肅、愛作夢的老爸。事實上,吳清友也很清楚,女兒體內的感性成分並不亞於自己,只是為了企業經營不得不的壓抑。

吳清友就透露,有一次吳旻潔從上海出差回台,他特地去機場接她,結果在路上,吳旻潔無論如何都要去喝一杯五十嵐的檸檬養樂多,「她從小很容易覺得幸福與滿足,」他說。

「每次談到Mercy(吳旻潔英文名),做父親的他都會眼睛一亮,露出得意神情,」勤美董事長何明憲透露,然後吳清友再往下講,神情就會開始出現不捨、不甘,「他覺得虧欠,讓她沒時間去經營私人生活。」

吳旻潔這棒子的確不好接,尤其在走向兩岸三地後,要以「書店」這敏感身分走進一黨專政的大陸市場,其經營的複雜度可想而知。

以日前香港誠品將有關人權的西藏書籍下架,引發各界撻伐為例,當地媒體甚至以「誠品下跪」(意指下櫃)的字眼批判誠品。

正值「佔中」氛圍的香港,對於即將前往大陸發展,品牌精神又蘊含著人文與創新的誠品,舉手投足之間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即便後來誠品香港員工對吳旻潔寄出連署信表達質疑,她以一貫冷靜風格低調面對,在給員工的信中也強調:「不要花時間辯解、抱怨、自憐、自我懷疑,那是不確定自己方向的人才有的奢侈。」

「坦白說,今天到目前為止,中聯辦在香港從沒有給誠品下過指導棋,」吳清友對此倒是說得很明白。至於外傳的「下架」,他說,誠品其實是有進書,只是在不碰政治、宗教的一貫立場下,沒有特別去為這本書做行銷展示。

以「初心」面對外界質疑

「我心裡很清楚這只是開始,未來一定會有更多,」隨著大陸誠品店將在明年陸續開幕,吳旻潔已經預見未來將在放大鏡下被檢視。

就像外界在問:「誠品為什麼要進中國?」、「誠品現在要當建商嗎?」吳旻潔說,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要把台灣的美好帶出去。做住宅,其實也是在不違背創造美好人文生活的理念下,同時為誠品累積立足中國的本錢。

姑且不論這場誠品精神爭議將如何落幕,就像吳清友所說,正因為誠品這一路走來的初心,如如不變,才得以造就誠品在台灣文創產業的標誌性地位。

對文創產業才要起飛的台灣來說,誠品的參考意義,絕對大於眼前或即將到來的爭議。他,和她,在過去到未來是如何書寫誠品這本精彩的書?現在,在李吉仁的帶領,一同進入這對父女的世界:(以下※為李吉仁短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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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誠品一開始創立時,有想過這是一門好生意嗎?

吳清友:沒有,但我很確定這是一件對的事。

因為我有先天性心血管疾病,九八年時從鬼門關走了一回,我開始思考人生到底是什麼?假使還有明天,生命裡最重要的又是什麼?

鬼門關前 領悟人生追求

我理出來我人生想追求的是善、愛、美,後來轉化在誠品經營理念裡就是人文、藝術、創意。

所以我是事先擬好這一些之後,才開始進行誠品之旅。

對我而言,開書店要賺錢當然是很困難的。但是我忠於我自己的選擇,因為當時最重要的不是錢,重要的是,我能按照我的理念做事。

所以一直到現在,我滿感激一件事,就是在我生命裡,至少有一點自由跟選擇權,然後可以忠於自我內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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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是生命意義的實踐

相較於許多因理想而創業的企業家,吳先生可說是將創業進一步當做自我生命意義的實踐。誠品要提供的是優質人文藝術空間,書店只是傳遞此一理念與價值的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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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誠品的命運是很坎坷的,因為我不懂書店這個行業,一直到累積到稍微懂的時候,已經賠錢賠了十五年。當然,這當中也怪我自己能力不好。

李:不過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是以獲利為目的不是嗎?

吳清友:對,但是後來你就知道,它必須要活下去啊!

誠品的命運之所以坎坷,是好不容易耗掉了十幾年,才建立起人員的專業素養,以及零售業非常講求的規模經濟,結果到了二○○○年,又碰到一個產業大變遷的災難,就是像亞馬遜這樣的網路書店崛起。

不過這對誠品也是好事情。因為我要堅持我的理念,逼得我去尋找能活下去的新模式。所以後來就有所謂的文化創意產業平台,就是說除了書、除了閱讀,我們還把生活跟文化結合在一起。

所以誠品走到今天,我心裡其實有很大的感觸。就是你看到實體書店這個產業是在沒落的,但是回到原創的初心,你又明白,生命裡閱讀是不能失落的。

我也曾經被我的股東挑戰過,某些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們,因為誠品經營的確不符他們預期。但是我並不覺得對不起自己。

我知道誠品是在做一件對的事情,即便它是一個不容易賺錢、不容易存活,甚至還是一個正在沒落的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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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業是理念的實踐,也是創業家的學習旅程。儘管吳先生可以承受十五年的虧損而不悔,但也因為要使理念延續,讓他學會「務實」與「改變」的必要。誠品能從難以盈利的書店定位,擴展成生活事業,以雙邊市場的模式有效轉化誠品的無形價值新事業,從而得以進行水平擴張,實乃其有機會永續發展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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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心,來自堅決相信初心

所以誠品這一路走來其實是為了圖生存,為了不放棄當年的理念,最終台灣社會,或是上天,給了誠品一條活路。

如果用比較阿Q式的思考,我會認為說,正因為它賠錢十五年,我才真正看清楚,雖然我能力不足,但我還是回到初心,誠懇面對當年對自我的期許跟承諾。

李:在這過程中你有沒有過放棄的念頭?

吳清友:我一直都有信心。我的信心主要是來自於我堅決相信自己的初心。或者應該這麼講,我不會認為我失敗,我只是認為我尚未找到成功的方法。

其實二十五年來,誠品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品牌。誠品這個品牌跟其他品牌不一樣,它可以適用的產業別更廣。般只看到外在的複合店形式,但其實最重要的是誠品這個品牌活在顧客、活在台灣人的心中。一直到今天,問很多人他心目中認知的誠品,都有不同的定義。

所以回歸理性到企業經營軌道上,我會跟股東、同仁講,誠品這個品牌可以適用於房地產,因為它跟居住、它跟生活是有關;它也可以跟文化、教育事業有關。

我可以說,誠品這個品牌將來是充滿跨產業,或者是整合產業的太多可能性了。

李:從一個書店走到不同領域,其實對一個企業來講也像是再次創業一樣。你們怎麼知道往哪裡延伸?你們父女間又是怎麼合作?

吳旻潔:我是○四年加入。當時我是當老闆(吳清友)的特助。我記得我花最多的時間,就是寫信函。

包括寫信給既有房東要求降租,給未來有可能爭取的房東寫提案信。不然就是寫給銀行要求降利息或開拓額度。

這些都是要設法讓我們活下去,要擺脫虧損的事情。所以我曾經想過跟老闆說,我們不要做這麼大好不好?我們就小小地做,然後把它做得很精緻。

我記得我加入之後,參與了包括松菸,圓山的BOT,然後不動產證券化、誠品信義店,所有的這些案子都是以前的誠品沒有做過的。

現實逼得你要一直擴展

我那時候真的都覺得我是被迫去拿新案子,我連前面這一盤都還不懂、還不熟,怎麼又來。

我是到後來才發現,真的是現實逼得你要一直擴展。因為房租會到約,房東會改變。就算我一廂情願希望維持既定的規模,環境也不會允許我們這麼走下去。

在這過程中,老闆的創業家精神與直覺很關鍵。我覺得我老闆有個特質,就是他看到任何一種機會,都認為那是獨一無二。

像圓山BOT,或台大醫院標案,很多在同業眼裡都不是很有商業價值的案子,他都當成是那麼的獨一無二,他會說:「不是誠品是誰?」「當然是該誠品來做啊!」「你們覺得誰可以有心去做?」

李:都不怕會超出自己能力範圍?

吳旻潔:我老闆是一位最擅長爭取資源跟找資源的人。像我剛進公司做特助的時候,經常跟他跑銀行,我看到不管銀行,還是房東這些人,即便半信半疑,但都會被他那股熱切的投入感動到。

使命感驅動的追夢人

但就理性層面來說,其實連我們自己在做的時候,都無法預期接下來會怎樣,所以他真的是有點走一步算一步。但他眼裡就是幾乎每樣東西都是好東西,都該誠品來做,都有一種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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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視野,造就不同結果

創業家總是展現不同於一般人的行為模式,包括:對眾人認為困難或冒險的行動,視為是難得的機會;發揮對實踐機會的強烈熱情,影響貴人參與、從而搬動必要資源;對未知的創新與探索,先問是否該做、才思考如何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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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可能也跟他對金錢的態度有關係。就是很多人可能有十元,少掉五元就會很痛苦。可是我覺得老闆他即便身上只剩零元,但他已經在想怎麼再借到十元來做。

吳清友:這個我要說…。

吳旻潔:(打斷)這個變成是,變成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吳清友:這個我要稍微做個補充,因為在我的信念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理所當然該誰擁有的,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屬於誰的。

生命本來就是來去之間,那你生命裡有留下痕跡的,其實不是你擁有多少財富,而是你對你的時空,創造了哪一些事情、哪一些存在。

像在跟銀行談時,我不認為那是銀行的錢,我也不認為那是我的錢。但是請問,我們是不是都應該爭取資源,用在對台灣好的地方,對的地方?我只有這個概念。

我做誠品,那真的是來自於我對於身為台灣人,對於這個土地,是有感情的。

所以我只能承認,我是很有浪漫想法的人,那這種浪漫想法,我會自己開玩笑說,不要讓誠品太有錢,否則誠品會做很多很奇怪的事情(笑)。

我舉個例子,我們在松菸有一間表演廳。從一開始,它每一年就註定要賠兩千萬,一般業主是絕對不會做這麼沒商業價值的投資,但按照我的觀點,今天整個大台北市,除了國家劇院,為什麼沒有一個表演廳?台灣真的窮到,或台北人不值得擁有一個表演廳嗎?

吳旻潔:你們看,就是這樣子、就是這樣子(笑)。

李:誠品從二○○○年以後,就不斷擴張,妳怎麼在不變的理念與持續變動的管理中取得平衡?

吳旻潔:不一樣的環境,真的有不一樣的挑戰。

誠品不是要做NGO

我就以剛剛講老闆的金錢態度來試著回覆您的問題。因為誠品是他投注身家性命,不計虧損,負債累累創造出來的一個品牌。但我最近發現有很多同事沒有經歷過老闆那樣子的付出,但卻學了那樣子的論調,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你沒有投注你的身家性命,你卻跟我說KPI不重要?你沒有花一毛錢,卻常常把理想掛在嘴上?

我最近就經常跟同事溝通這樣的觀念。像旅館、表演廳這些,都是老闆爭取來的項目,但我們執行時,就要面對實際管理上的問題,至少要把它做到能賺錢,這才是你實際守護它的方式。

但這時會有同仁提出誠品不該商業化的質疑。我會跟他們說,我們真的要比商人更精明,這樣你才有本事去做所謂的文化創意產業。

我發現,團隊的經營觀念其實比開店、比所有的事情都更困難。

因為很多人還是懷有浪漫的心,但卻輕忽了經營力的重要。尤其走到兩岸三地發展,我們面臨的這種情況會更嚴峻。因為今天誠品不是要做NGO,而是要在商業世界裡面,跟大家去比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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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景與實踐,相輔相成

創業家是願景領導者,總是先射箭、再讓伙伴努力畫靶;畫靶的伙伴需要執行效率與專業紀律,才能讓更多的理想願景實現。不過,未來如何讓畫靶者也學會如何射箭,恐怕是創業世代傳承的重要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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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通常從傳奇人物手上接下棒子,本身就是一個壓力。妳現在主要的經營壓力是什麼?坦白說吳先生有給妳什麼壓力嗎?

吳清友:我要不要先離開?(笑)

吳旻潔:其實說真的,我覺得壓力不是他給的。如果我說他給我壓力的話,那也是我推托的一種方式。我不是要證明給他看,而是想知道我到底行不行。

與人為善、永續經營

其實在我加入誠品以來,心境有過幾次調整,最近剛好也在一個調整的階段。

一開始,因為我看老闆這樣一路走來,有好幾次就差點轉不過來,那真的是太險,如果經營事業要經過這麼多險境跟貴人,也真是滿恐怖的一件事情。

所以我進來時,一直在想我可以怎麼樣減輕財務壓力,怎麼樣可以把幫助過我們的這些人還回去。

第二個階段,是我被老闆提拔做副總之後,他就給我難堪,公開表示我提出來那東西很不夠格、沒有水準。我當下很氣憤,但後來發現如果我持續把老闆虧欠這些人的責任,做為我主要目標的話,那我很容易因為老闆的責備而沮喪。

所以我在那時候開始把心力投向同事、顧客。感覺就是服務的群眾類別,好像稍微變大一點。

但最近我也在挑戰這樣的心態。因為我發現同仁是很難一一去了解的,尤其當出現幾個讓你失望、讓你措手不及的案例時,要怎麼看待同仁這件事情。如果沒有走到兩岸三地,我不會發現這樣的瓶頸。

包含顧客也是,昨天他稱讚誠品好棒,今天他可能莫名其妙在報紙上看到一篇文章,不明所以就說要全面抵制誠品。

要不在意,真的很困難,我後來覺得,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透徹了解到我在做的這件事情,相信它是真的能夠讓人幸福,是一個有益於人的事業。所以現在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與人為善跟永續經營,就這兩件事情,我覺得到最後,重心就是變成這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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