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5/14 「帶媽媽去旅行」

帶媽媽去旅行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4/5/14

文/太源晙；譯/李佩諭

 

(攝影/太源晙)

隆重介紹我的旅伴

短短的時間內，我失去了兩位至親。對我而言，一是我父親，一是我外婆；對我老媽來說，一是她丈夫，一是她母親。我悲傷得站不穩腳步，更別提老媽受到多大的打擊。老媽再怎麼堅強，偶爾仍會流下淚水。那些淚滴如此滾燙，毀傷了我的胸膛。

所以，這趟旅程該說是彼此的「療癒之旅」？或者該說是給經營一家小店、照顧家人三十年，正準備展開人生第二章的母親的「花甲之禮」？總之，我下定決心要跟老媽一人背一個背包環遊世界。在這段旅程中，只要每天三次，不多也不少，正好三次，能讓老媽無憂無慮地露出笑顏，我便心滿意足。

聽到我邀請老媽當我環遊世界的旅伴，有人說我太莽撞，有人說我很了不起。然而，我只覺得這是我遲早得做一次的選擇。因為隨著日出日落，老媽能環遊世界的機會愈來愈少。

旅行有了具體雛形後，老媽整理她經營的小店，揮別三十多年來為子女打拚的生活，我也辭掉工作，陪她迎接退休的這一刻。這讓我感到無比榮幸。那天晚上，我跟老姐簡單為她舉辦了退休派對，最後我拿出了粗製濫造的「環遊世界兌換券」給老媽。當時老媽眉開眼笑的表情，我永遠都忘不了。

於是，我跟老媽義無反顧地邁向世界。從青島開始，到倫敦結束，整整十個月的旅程。這段時間怎麼可能不起爭執？怎麼可能完全沒意料之外的危險呢？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只要老媽說「我們回去吧」，就立刻打道回府。所幸，老媽撐了過來。連三十歲的我也覺得煎熬的世界之旅，六十歲的大嬸卻適應得很好。老媽歸國的感言更驚人：「環遊世界，也沒什麼嘛。」

無論走到世界哪個地方，我收到的問題都是一樣的：究竟為什麼不跟戀人、朋友一起旅行，卻選擇了老媽？答案很簡單。因為沒有理由不跟和戀人、朋友一樣珍貴的老媽一起旅行。而且，這趟旅行的主角從頭到尾都是我媽。要不是我媽的話，這段旅程根本不會開始。

老媽的旅行筆記 出發前

兒子，我第一次如此期待明天。

老媽，先去了再說

老媽背著紅色背包的背影看起來搖搖欲墜。

兩天前正式邁入花甲之年的老媽，在零下的天氣裏背著超過十公斤的沈重背包，遠遠地走在前頭。瞬間，我的嘴角拉出玄妙的微笑。

二十多年前，老媽望著我第一次去上學的心情就是如此嗎？

一股難以說明、不知該怎麼描述的澎湃情緒隨著微笑起伏，在心裏不停盪漾。我敏捷地超越老媽，走在前方。

沒錯，從現在起，我是這段旅程的隊長。

一個不汲汲營營於金錢，只顧著尋找新鮮事物的三十歲兒子；一個兩天前剛滿六十歲，不知是否因為開心而發出微妙歡呼的老媽。這個自認為夢幻的搭配，其實在大家眼中是個令人憐憫的組合。尤其，打著「環遊世界」的口號更是如此。

我非健壯男兒，老媽也不是頑強潑辣的大嬸。身為出生時將近四公斤而備受矚目的優生寶寶，我偏離眾人的期望，這輩子從沒超過六十公斤；老媽的體重也是數十年來始終如一的落在四十公斤左右，做點事便氣喘吁吁。

而我們這對有如風中殘燭的組合，決定跳出舒適的家，征服全世界。風刮向我們這兩朵殘弱的燭火，又冷又粗暴。

我們正前往仁川碼頭。是的，我們甚至打算乘船航向第一個旅行地點。看著骨瘦如柴的彼此，雙方眼神都透露出疑慮：這樣真能環遊世界嗎？但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加上，我們完全沒選擇輕鬆的路線。

首先，第一個目標是搭船到中國，全程僅利用陸路，走到東南亞大陸的盡頭。這跟宣示用Pentium II處理器和DOS系統作出iPad沒兩樣。連賈伯斯復活也會搖頭。但奇怪的是，我們的腳步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輕盈。

一般來說，環遊世界的前一晚，應該會因初次旅行的興奮感而失眠，我卻是為了搜尋「如何從仁川國際旅客轉運站搭船到中國」而無法闔眼。

「源晙，俗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所以這段旅程的一半已經算是成功了，對吧？」我朝著眼神發亮、說話靦腆的老媽用力地點點頭，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然而，我們正在這段去仁川國際旅客轉運站的路途折騰著。我搜尋了從轉運站搭船到中國的方法，卻沒搜尋怎麼從家裏到轉運站。最後分別轉乘兩次地鐵跟公車，深怕錯過搭船時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抵達。感謝老媽相信我這個從一開始便驚慌失措的隊長（也或許是她認為這個地方遠到本來就該繞這麼久）。

寫著「第二國際旅客轉運站」的招牌撩動我心。啊，我滿懷感動。老媽的心情應該也跟我一樣吧？等等，光是在這麼冷的天氣，背著背包來到這裏，肯定讓她受了不少苦。擔心老媽是否累了，我連忙回頭看。結果我的憂慮根本是多餘的，老媽正睜大雙眼，欣賞轉運站招牌和來來往往的人潮，享受片刻的悠閒。然後不時看著對她來說小到不行的相機螢幕，偷拍自己的兒子。

「兒子，你快點站到招牌下面。」看了老媽的相機，裏面滿是我在這段路途的背影。在那些畫面中，我奔跑、東張西望、搔頭、看指標，忙碌地活動著……微微露出的側臉滿載柔和的笑意。

「老媽，我們真的要去環遊世界，對吧？」搞什麼？原以為這句話會從老媽口中聽到，沒想到我居然先說出口……而且還是用有些顫抖的聲音。

鮮少使用相機的老媽，為了保留每一瞬間，不停按下快門的模樣，撞擊著我的心臟。老媽已經完全轉換到「旅行者模式」了。而我則是從碎碎念著沒有交通卡就沒有轉乘優惠的時候，便已進入旅行者模式。沒錯，一旦開始旅行，連幾塊錢也要珍惜。現在終於來到了旅行真正的開端。

我們搭乘渡輪的目的地，是中國山東省的港口都市─青島。售票所的狹窄空間裏擠進洶湧的人潮，十分壯觀。他們大多是來往於中、韓兩國，靠小買賣謀生的跑單幫商人。看到他們身上大到令人分不清是要搬家還是做生意的行李，肩膀頓時充滿力氣。

正當我津津有味地觀賞人群和他們的家當，一旁的老媽已經發狠似地擠開他們龐大的生存負擔，朝港口直直走去。然後望著遠遠落後的我，驕傲地豎起大拇指。那副模樣溫熱了我的心房，讓我一陣鼻酸。該不會要哭了吧？我趕緊別開頭，向即將離開好一陣子的韓國土地道別。一群人帶著各自的故事，進到渡輪裏面。我確信，我們的故事是那當中最戲劇化的。

大部分的旅客已經登船完畢。本故事的女主角正在船頭大口喘著氣。巨大的渡輪雄赳赳氣昂昂地準備出航，彷彿訴說著我們的未來。老媽再次握緊紅色背包的肩帶，一臉興奮地轉頭看我。我迅速用相機捕捉下那個動容的模樣，「喀擦」。

不要懷疑，世界，我們來了。

老媽的旅行筆記 Day1

明明只要跨出第一步就可以的事，為什麼當初會那麼苦惱？這個世界從不拒絕任何人的探訪。現在，年紀比我大上好幾歲的道路正在引導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