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愛，是我錯的嚴重！
摘錄自：天下雜誌電子報
2014/4/1
作者：郭至楨2014/03/07
曾經看過這麼一段文字，「愛，是要讓被愛的人真實地感覺到愛，才叫做愛！」
真的，只有在經歷過不同的生命歷程後，才真正深深地體會到，愛與被愛，真的是一件幸褔與不幸交錯糾葛，難理難解的人際關係。
經常，愛者，總習慣用自己的感覺與方式，全心全意地付出，甚至無怨無悔；但被愛者，是否有感覺？或者說，這種愛的方式，是否是被愛者想要的？
這其中，雙方可能正存在著十萬八千里遠的誤解！
因此，被愛者感到痛苦萬分，因而厭惡；而愛人者，則覺得傷心且委屈。
對一位罹患了胃食道癌第四期，已切除了整個胃部與部分食道的人，在生活上，該如何照料他的飲食起居，根據醫囑，我謹慎地擬訂了一套居家照護的方法，以便能在將父親接來同住時，可以有效的照料他的健康。
少油、少鹽、少量、多餐是基本的飲食規範，尤其是父親在全胃切除，同時發現膽囊與膽道有結石淤積後，日常飲食中對食油的控制，以及食物清潔的要求，便成了最大的挑戰。
任何飲食中過量食油的攝取，或因不潔食物所夾帶細菌的潛入，都有可能引發膽囊發炎，併發急性敗血症，危及生命。因為在術後，父親的確曾因為不當的飲食，兩次緊急入院，進行膽囊引流，才得化險為夷。
之後，對於父親的飲食管理，我便宛如令人望之生厭的戒嚴警總，時時刻刻緊盯著他的飲食。
從每天早上六點為父親準備的早餐開始，兩人之間便經常上演著諜對諜的食物大戰，父親知道我會管，會唸，更會強制禁止他吃一些不被醫師允許的食物。
因此，他總會自己暗自地買一些零食，偷偷地放在自己的房間內，慢慢地享用。但總會因各種原因，事跡敗露，終被察覺。
此時父子間的關係，便隨著吃與不可吃衝突次數的日增，感情隨之日減。
父親從年輕到老，一直是位超級獨立行動的獨行俠，永遠不會乖乖待在家裡，你也永遠不知道他出門要去哪裡？但到了用餐時間，他又會自然地出現，那怕他早已經在外面吃過了各式小吃。
記得，後來有句家庭宣導口號叫做「爸爸回家吃飯」，這事在那時父親已是充分的身體力行了！
年輕的時候，偉士牌機車是他最鍾愛的交通工具，而偉士牌特殊的排氣管聲音，則成了家人辨別父親出門與回家的即時訊息。
退休後，倆老從新莊搬到五股，機車與腳踏車便成了父親每日接替使用的交通工具，他總會先騎機車到新莊舊家，再改以腳踏車四處遊逛。
如今，儘管年紀已高，體重在術後降到僅剩五十五公斤，(一度曾低到僅49公斤)，但他仍堅持一定要騎腳踏車出門，有時還會一路騎到新莊舊家，豪氣不減。
但，騎腳踏車這件事，也成了父子間的另一個爭端。
雖說，父親尚有體力騎腳踏車出門，但畢竟年歲已至86高齡，身體對於外界突發狀況的反應能力，已不見靈光。而更令人耽心的是，這年歲的老人，那一把骨架子哪禁得起意外的碰撞。
每次只要我要求他不要騎腳踏車出門，總會換來一陣不愉快的眼神或激辯，「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最清楚啦！我都騎小路，不會有車啦！」
然後一轉身，父親依舊騎著他的腳踏車，開心地出門去了，卻對於剛剛因是否騎車所產生的衝突對話，便像從來就不曾發生過似的。
除非，真的摔車了！
一日，見父親，行動小心，行事鬼祟，拿著一堆藥品在料理他的膝蓋，我便問他：「爸，你怎麼了嗎？」
他低著頭，喃喃地吐出了兩句：「沒怎樣啦！只是輕微破皮而已。」
湊近一瞧，天啊！他的膝蓋上破了個大洞，四週還有些許的擦傷，但這位老先生竟然拿3M的防水貼布當成醫療人工皮使用，把膝蓋上大面積的傷口整個包覆起來，由於3M的防水貼布並不透氣，因此傷口在被緊密包覆下已產生輕微發炎紅腫的現象，真的是服了這位老先生！
但，在此摔車事件曝光後，父親依舊堅持繼續要騎腳踏車出門，他說：「那次，只是偶然發生的意外！」
但是，根據社區警衛好心的觀察告訴我們，從監視器中便已看見過三次，父親騎著腳踏車在車道的斜坡上跌倒。為此，警衛還特別提醒我們，老人家禁不起摔啊！要我們勸告父親不要再騎腳踏車，太危險了。
警衛哪知，我們早已為了「騎車事件」弄得父子感情裂痕重重了！
去年11月底，父親的心情明顯變得特別愉快，也開始會自己回五股舊家練唱卡拉OK。這一切都是因為12月，他的大兒子，將要從美國回來一個月，而這正意謂著，未來這一個月將是他「歡樂假期」。
有人可以在平日陪著他到處去歡唱卡拉OK；或是去參加老人會的遊覽車一日旅遊團；有人可以完全配合他，不再約束他，盡情地享用路邊各種小吃美食。
其實，對一位已經86歲的老人而言，想要享有這些簡單的生活樂趣，其實一點都不過份，且身為子女者，更是應該對此感到幸福，因為父親還能如此有活力，具備想吃且能吃的慾望。
只是，讓我天人交戰的是，到底我是應該扮演一位要能好好照料父親起居飲食，做好他的健康管理，不再被病痛纏身，甚至得以延年歲壽稱職的兒子呢？
還是應該輕鬆地做一位能夠處處順從他意，事事由他隨心所慾，盡情歡樂不計代價的玩伴兒子呢？
（儘管，每每在歡樂假期過後，總會有令人擔心的緊急送醫情況發生。）
其實，在我心中何嘗沒有盼望。
我盼望著，如果可以讓父親自由的飲食，卻不會危害他的健康；
我盼望著，如果可以讓父親盡情的歡唱，而不致讓他身心疲憊；
我盼望著，如果父親還可以任意得騎乘，而不用擔心他的安危；
我盼望著 …… 太多的盼望，只希望他能恢復健康，安享晚年。
只是，世事哪會盡如人意！
現實的生活中，父親為他罹患此一病痛感到無法接受，他曾在病床上哀怨的抱怨著說：「難道是我這輩子是做了什麼缺德事，吃到老才來得這種病，受這種苦！」
但他卻不知道，癌症早已成為國人健康的主要殺手，根據衛服部統計在2012年國人因癌症死亡人數便有43,665人之多。
父親更為術後遭受諸多飲食上的管制感到不悅，難以接受。因此，自行外出覓食，或是偷藏零食在自己的臥房，甚或是直接抗議，便成了他爭取自身飲食權益的非常手段。
就這樣，那日再度引爆了一場父子間的衝突！
導火線，依舊是為了擔心他的在「歡樂假期」中過度的體力透支，放縱飲食，對他所做的一些規勸。只是這一些被我們認為是對他健康有益的管理，但卻是他心中難以接受的約束。
突然，父親爆出了一句：「我活這麼久幹什麼？令人討厭！」
那一夜，我嚴重失眠，到天亮！
反覆想著，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我費盡心力為父親所做的一切就那麼不值得？都錯了嗎？真的是應了台灣話的那一句諺語：「做到流汗，卻被嫌到流瀾 (口水)」
終於，我想真的是我錯了！
的確，愛是要讓被愛的人真的感覺到有愛的感受，才叫做愛；而不是用自己自以為是的愛，去愛別人，那是種痛苦，不是愛。
原來，在我眼中與心中只看見生病後的父親，卻未看見另一位86歲心中仍充滿著享樂生命活力的父親。
他正以自己最快樂的方式在過著他最後階段的人生時光。我又憑什麼，可以自以為是的去干擾他，約束他呢？
其實，此時父親需要的只是陪伴與關心，並不需要過多約束與嘮叨。尤其此時的老人家，更需要獲得自尊心的維護與尊重！
畢竟，他是老子，你是兒子。天底下，哪有兒子管老子這回事，那不就反了嗎！
再想想，自己所做一切的努力，不就是想要讓父親快樂的安享晚年嗎？
如果到頭來只會令他不快樂，豈不枉然！又何必徒增彼此的痛苦。
原來，面對生命，對於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是有絕對不同需求的。
謝謝父親，用他的生命，讓我再度上了一堂寶貴的人生課程。
要做到「孝」「順」，真的一點都不簡單。
爸，是我錯了。對不起！
（本文轉載自 郭至楨部落格）
（本文僅反映專家作者意見，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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