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19日 星期六

2014/4/19 「楊索:回不去小確幸」

楊索:回不去小確幸

摘錄自:天下雜誌電子報                        2014/4/15
2014/04/14
作者: 楊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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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雜誌電子報 - 20140419


過去我曾沾沾自喜這樣的小日子,喜歡安靜、獨處,不喜歡人群;喜歡閱讀、書寫,不喜歡行動。不想和朋友談社會議題,因為談到最後都是藍綠問題、統獨問題,我不想破壞友誼。我不想看到底層階級,因為他們會揭開我的傷口,我那麼熟悉無助、受歧視的滋味。我隱遁在一個安全的城堡,做一個小確幸很久,如今我卻回不去了。

太陽花運動徹底清洗了我,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我升級2.0版。這樣的洗滌起點是來自我的主觀意願,318攻佔議場發生我奔向現場,324驅離我在政院,330我和五十萬人在凱道,409我在大腸花論壇開幹,410我在舞台下方和老師們討論投身的下一步。

二十四天以來,除了這些標誌性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像個夜巡者回到現場,從青島東路學生區、公民審議服貿區、立院正門的老人攤、濟南路的NGO演講區,再去林森南路八巷,一個艱苦、寂寞的小區。我也進過議場一次,用意是觀察內部的組織運作。

那麼多天,街頭是自主的有機體,每日不斷增生繁殖,濟南路的民主牆、紀念鄭南榕小棚、期中考解惑區、親子共學區、賤民解放區,最後三晚的大腸花垃圾話論壇。還有義剪站、民主香腸攤、炒麵攤。物資站、充電站、垃圾分類站、醫療站、戰地廚房、糾察隊等等。

我需要列一張表,紀錄運動中所有的團體,我需要去了解運動中的每一個人,他們為何投身?其實我還需要去描摹一日日的變化,清晨與黑夜、陽光與豪雨、警棍與血、恐懼與勇氣。我欣賞民主牆的每一則招貼,它是我的每日食糧;我看著帳棚內、地上躺著的人、路上合唱〈島嶼天光〉的阿伯和高中生,我從未那麼清晰地意識到「在一起」的力量。

我是為何被召喚?同志遊行我沒去;白衫軍我沒去;大埔事件我沒去;士林王家事件我沒去;不要核四、五六運動我只去了一次;核四遊行我幾年去一次。我並不是運動咖,而這次我體內的隱形神經被踩到了,我感受到中國以商逼政的威脅,讓我產生迫切感必須去維護我的生活環境。

這一點都不抽象,我生在這塊島嶼,活了五十餘年,有親人、朋友、同事,所有直接、間接認識的人,彼此之間有一種連結。我做垃圾分類、出門排隊、人多的場所,小心擦到人。我可以讀我想讀的書,寫我想寫的文字,說我的不滿。我可以悠遊網路世界、不必擔心屏蔽。走在街道上、夜歸時,我不必擔心安全,陌生人向我問路,我不會即刻提防。人與人相互信任的社會機制,雖然仍有不足,但在各領域已建立,那是我小確幸生活的基礎。

我走過台灣、金門、馬祖、澎湖、蘭嶼、綠島的許多城鎮與荒野,我見過不同地域、領域,不同階級、立場的人,我體會過他們的榮耀與挫敗,甚至一起交心、分享過夢想,我知道他們的渴求與痛苦,貼近過他們的心。我懂鄉民創造的語言和笑點,我知道哪個名嘴最賤,我曉得政客的承諾有幾兩重。島嶼生活的精緻與粗糙,我概括承受。不過,我深知這是抗爭歷史所掙來須珍惜的。

如今我猛然驚醒,小確幸還不夠,對我而言,那是安逸的陷阱,趨於個人獨善其身。可以過自己的日子雖好,但是當時代的破壞來臨,更大的破壞還要來,我無所逃遁,只能直面向前。這場運動教導我要加強思想裝備,同時我必須分辨甚麼是我人生的最高價值,我要抉擇,當我透徹確信後,我要堅持為它奮鬥。在這場運動中,因為理念不同,我得罪很多人,我曾想過友誼也很重要,但我選擇了「真理」做最高價值,關於真理的辯證和實踐會一步步考驗我,我的信念會不斷遭修剪及再生,可是我無所畏懼,期待它引領我的生命走到有光的所在。

太陽花運動的每一個人,你們教育了我,你們帶給我盼望,激發我的行動力,即使島嶼仍風雨如晦,天光仍未照耀大地。這段日子以來,我好疲累,但我永別了小確幸,從此,我要做個戰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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