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5日 星期日

2015/1/25 「白斐嵐:當流行樂找上歌劇院大門」

白斐嵐:當流行樂找上歌劇院大門

摘錄自:天下雜誌每日報電子報                        2015/1/13
2015/01/11
作者: 白斐嵐
天下雜誌每日報電子報 - 20150125 - 1
photo creditMoon Chang(CC BY-SA 2.0)
 常常覺得台中歌劇院就像是個不受祝福的私生子一樣,雖然出身伊東豊雄名門之後,卻始終備受質疑。很難想像,在台中歌劇院之前,一直只能靠1987年完工啟用的國家兩廳院撐場面。換句話說,在過去27年來,沒有第二座國家級劇院誕生。理論上,我們總該像是喜獲麟兒的父母般,對這歌劇院有著些許興奮與期待;但不知怎麼,台中歌劇院總與負面消息脫離不了關係,也讓人們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

從一開始,她就是古根漢美術館夭折後的替代品[1],從2009年破土到20141123日「完工啟用」,懷胎過程歷經千辛萬苦,甚至還沒到預產期就因為政治因素而提前問世。早產兒太過脆弱,在五週後的2015年元旦重新閉關施工。想不到回到保溫箱後依然躲不過外界的風風雨雨,一位台灣天后的退隱演唱會跳過「沒有合適場地」的台中,竟又讓歌劇院捲入這場風波。

在「歌劇院究竟能不能/適不適合舉辦流行演唱會」成為跨年最熱門話題之際,還是令人忍不住想要為這座還沒機會證明自己、就已爭議纏身的歌劇院辯解一番。不少人大概會好奇,大家(特別是在劇場/表演藝術圈工作的人)不是常抱怨台灣劇院太少,演出場地不夠,為何卻又總是指控政府把「蓋大劇院」當作最主要的藝文政策?在回答這問題之前,可能還得先想一想「歌劇院能為一座城市帶來什麼?」

許多城市的地標正是他們的歌劇院,如我們提到雪梨,總會浮現那座貝殼狀的雪梨歌劇院。這並不是因為歌劇院可以被蓋得多富麗堂皇,而是因為歌劇在許多文化中是多麼地重要。在以歐陸基督教為中心的西方文化中,歌劇像是一座連結傳統經典與當下時空的橋樑,在嚴謹卻不陳舊的音樂結構中,收編各時代或嚴肅或戲謔、或真實或虛構的故事情節,匯流成一脈相承的文化血脈。更別提在電影進入我們的生活之前,歌劇就是「總體藝術」的代表(姑且不論華格納在美學上對這一詞的定義)[2],集結了交響樂、人聲、戲劇、舞蹈、還有華麗的布景與服裝。換句話說,歌劇像是文化的濃縮與門面在歌劇裡,我們幾乎看見了屬於時代的一切。

天下雜誌每日報電子報 - 20150125 - 2
photo creditRod Waddington(CC BY-SA 2.0)
 也許在今日,許多人將歌劇視為博物館的標本、即將死去的藝術,只有老人家才會走進劇院(歐美社會尤然),但它依然一次又一次出現在電視、電影、劇場、流行樂中。《波希米亞人》成了搖滾音樂劇《吉屋出租(Rent)》,《蝴蝶夫人》成了以直升機奇觀場面震懾眾人的《西貢小姐(Miss Saigon)》,古典跨界團體持續以電音、搖滾改編經典詠嘆調[3],前衛劇場導演始終不放棄挑戰歌劇之傳統包袱。就連遠在亞洲文化圈的日本,拍了一部漫畫改編電影《羅馬浴場》,也選擇以歌劇串聯所有劇情轉折,穿越當代日本與羅馬帝國。

雖然歌劇帶有某種強勢文化入侵的象徵,有時卻也提供了彰顯民族意識的舞台。光在莫札特時代,要用德文創作「義大利人的歌劇」,就成了一件離經叛道的大事;而所謂「義大利人的歌劇」,有很大的動機就是為了「重返羅馬的榮耀」;十九世紀的華格納藉由歌劇改革,在他的當代聲響中敲出了近代德國之政治宣言;亟欲在文化上佔有一席之地的美國,也曾將多部經典美國劇作改編為歌劇,如普列文的《慾望街車》(1998)。至於台灣呢,近年來大家印象比較深刻的應該是作曲家金希文受文建會委託創作的《黑鬚馬偕》(2008),不正也代表了某種民族意識之企圖?

不過,要在強勢文化入侵與文化主體意識之兩股力量中找到出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以台灣為例,我們有著企圖證明自己有實力站上國際舞台、以亞洲血統挑戰西方正統、能夠處理細膩古典樂聲響的交響樂團;卻也常常藉由邀請劇場出身的國內外客席導演,挑戰所謂的西方古典正統,提出與當代社會(或是台灣社會)的連結。很可惜的是,在現實考量下,台版歌劇儘管掙扎著試圖突破種種美學/音樂限制(再加上歌劇本身就是個規模龐大、製作期長的劇種),每每卻只演出一兩場就匆匆落幕,幾個月的工作就在幾天內船過水無痕,錯過就錯過了,至於什麼文化上的累積與發酵,更只成奢想。這也難怪台中歌劇院還未正式開幕,大家就已止不住擔憂「誰要來填滿節目?」「誰要來填滿觀眾席?」

台中歌劇院正誕生在如此微妙又尷尬的處境中,但我們都忘了,歌劇院可以離我們很近,歌劇離台灣人的現實生活卻很遙遠。名建築師設計的壯觀建築、三大男高音齊聚一堂的免費戶外演出,都成了煙火般瞬間的節慶奇觀,遮蔽了眼前的一切日常。仔細想想,台中歌劇院倒真也委屈了,還沒準備好就得上場,像是忽然被通知口試提前兩個月的考生,被迫要揭露自己最不堪之處,還要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江蕙有沒有地方開演唱會,怎麼又會怪到歌劇院觀眾席太小呢?)。對我來說,歌劇院能不能辦流行演唱會始終是個假議題,就和體育館/巨蛋為何老是拿來開演唱會一樣。問題從來不在建築本身──無論我們對一座城市有著什麼樣的想像,都不能期待光憑一座建築,就能實現這個想像。畢竟,是先有了歌劇,才有了劇院。

【備註】

1:原定由曾獲普立茲建築獎之伊拉克裔英籍建築師札哈.哈蒂(Zaha Hadid)設計,後因故取消此計畫。
2:華格納提出「總體藝術」概念,將音樂與戲劇等舞台元素並重,取代過往「音樂為主,戲劇為輔」之歌劇走向。
3:延伸閱讀為加拿大古典跨界團體East Village Opera Company,曾出版多張歌劇改編專輯,並曾獲葛萊美古典跨界專輯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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