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花絮/香港人:你們台灣要守住啊!
問香港人可不可以不要讓那麼多人來?香港人憤怒地說,這些事都不是香港人決定的。陸客與香港衝突的爆發點,源自2009年起的往深圳居民赴港多次簽,這些開放政策都是北京決定的。
摘錄自:天下雜誌每日報電子報
2015/1/2
2013-08-20 Web only 文/陳一姍
香港專輯,源起於我與同事S七月底的香港行。
從小就喜歡到香港玩的S,熟門熟路知道那裏可以喝涼茶、那裏可以買玩具、買肉鬆蛋卷,有天突然跟我說,下次不喜歡到香港了。我問為什麼?S講起那天在地鐵上的遭遇。原來,她在地鐵站不小心碰到了人,這一個再微小不過的疏忽,S趕忙輕聲的致歉,沒想到,香港朋友的肢體語言反應很強烈,肩膀一縮跳開,之後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S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性,外表看來絕非惡類。她感觸很深,現在香港人防禦心好強。
一直不懂這個肢體語言,直到一位朋友用了「侵犯」一詞,才讓我赫然頓悟。
是,就是被侵犯。
這是我第3次寫香港專題,2006年時,香港人會跟我抱怨灣仔洋紫荊廣場,大陸旅行團席地而坐、而蹲,但起碼不去那些地方就好。同步他們也檢討自己低價搶團客,擔心陸客不愛來香港了。但今年再去香港,陸客人數一年近3,500萬人次,是2006年的2.25倍。整個香港人口其實才700萬,氣氛很不同。
因為無所遁逃,香港人覺得被侵犯。
為了完成這個專題,8月9日我與攝影記者再度赴港,訂不到旅館的我們住到了沙田。沙田是英國人在香港規劃的第一個新市鎮,完全是住宅區。但地處通往深圳羅湖、上水的東鐵線上,讓原本提供當地人生活所需的沙田新城市購物廣場,現在幾乎都是國際大品牌。
一位香港朋友告訴我們,如果真的要看香港人的生活,可以到下兩站大埔墟或大和,他有時會開車到那買海鮮、買菜與吃飯。為什麼是這兩站?他說,陸客如果要買平價生活用品,搭東鐵線到上水與粉嶺就好,如果要買貴的就會到沙田,大埔墟與大和在這兩個站中間,「意外」地因禍得福,保有香港傳統的街市。
香港人熟悉的香港,只能存在於陸客購物的空檔,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問香港人可不可以不要讓那麼多人來?香港人憤怒地說,這些事都不是香港人決定的。陸客與香港衝突的爆發點,源自2009年起的往深圳居民赴港多次簽,這些開放政策都是北京決定的。
天星碼頭的愛唱歌的小孩,是這趟香港行另一個插曲。不論是紐約時代廣場、地鐵站、倫敦柯芬花園或東京新宿,街頭表演者常常是城市不可或缺的配樂,旅客重要的記憶點。我在香港從來沒看過街頭表演,這一次卻在天星碼頭遇到了3組年輕人。
正當大家開心地聆聽音樂時,覺得香港有點改變時,阿Sir出現了,3組年輕人被迫停止了演出。雖然聽不懂廣東話,但約略可以猜出,一位比較叛逆的小孩問警察,我真的很想唱歌?阿Sir說,可以,但不准用麥克風與擴音器。年輕人正打算跟彈吉他的夥伴開唱時,阿Sir又有意見了,只准唱歌,不准彈吉他。最後這兩位年輕人只能清唱,用行動表達有言的抗議。
為什麼不行?這個在各國際城市在普通不過的「微小空隙」,這種滋養次文化的土壤,為何不能在亞洲的國際都市(Asia’s World City)?後來我才知道,從殖民地時代開始,香港人就被教育,香港人多,在街上不能停留;香港的公園也是不准遛狗的,直到現在。
被侵犯卻無能為力,空間全被追求效率與秩序填滿,無法呼吸,這是香港人的憤怒與不耐煩,也是他們到台灣旅遊、甚至關心台灣政治,追尋的心理滿足。
從正面看香港,香港人開始憤怒,其實是對自己的土地開始有感情,開始珍惜。尋找認同是這個香港移民城市的進步。在寫這篇文章時,我一直提醒自己,要避免「老陳賣台灣」。香港與台灣有太多不同,觀察香港的自我追尋,很多議題也值得台灣反省與檢討,畢竟台灣的政經轉型也是未完成的實驗。
未完成的實驗,是作家陳冠中七月中旬香港書展的演講主題。被稱為香港第一代本土派的他在演講中提醒:
「本土主義一旦走到極端,就可能變成自我膨脹的地方沙文主義,成為一種排外的民族主義,甚至是一種極端的族群(種族)主義。極端者之間的語言和邏輯何其相似,皆視某一特定外間或新來的族群為假想敵,把別人能說成多不堪就說成多不堪,同一種自大心態、同一種漫罵式的語言,競相以自己最醜陋的面貌示人。這種二元對立非此即彼的邏輯,勇於內鬥上綱上線的暴力語言和亂扣帽子的誅心之論,販賣的只是廉價的怨和憎。」
這趟香港行,最多的採訪結尾是,受訪者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們台灣要守住啊!
這句話在我心中,但陳冠中的警語也在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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