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4日 星期三

2014/5/14 「站成大地的十字:給會考試的孩子」

站成大地的十字:給會考試的孩子

摘錄自:天下雜誌電子報                        2014/5/13
作者:蔡淇華2014/04/20

是腳下佔有的多寡,決定「士」與「土」的霄壤之隔……

從演講會場出來,幾位女學生希望合照,一點點虛榮,但身旁二位男同學丟出超齡的問題,頓時難倒了我:「你怎麼制約慾望?」

其實,想說的是,自己的靈魂一樣充滿罅隙,是隻身體住著猪八戒的猴子,也是塊佛地魔的分靈體,我和明朝的張岱一樣: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鮮衣、好美食…兼以茶淫譎謔,書蠹詩魔。」是啊,自己只是一驅凡胎肉身,一樣背載著過多的想望,與慾望。

原說好要對高中學生講解「模擬聯合國」,但坐在對面奉茶的教務主任此時提醒:「待會兒是直升班的先修講座。」
 「那是國三生?」
 「喔,不一樣的國三生,850位中,只有280位可以直升。」

想到這所家長擠破頭的私中,每年有一萬多位小六生申請,只錄取850位,待會兒的聽眾篩到最後的280人。
 「那是菁英囉?」
 「菁英中的菁英,甚至比我們的母校均質還佳。」

教務主任是大我四屆的高中學長,母校曾是眾人眼中的明星高中。

「學長,你認為明星高中的畢業生對台灣是貢獻多,還是傷害大?」

想起這幾年被收押的高官,都曾經是母校的畢業生,我們倆一時語塞。

職是,腦海浮出一艘不合時宜,密謀在演講中偷渡。

演講前三十分鐘,快速跑完投影片,望著西裝筆挺,準備要示範模聯的高中部同學,心思一橫,天外捻來一筆:「其實,我們都是,都是食物鏈中的最高層掠食者。」

「最高層掠食者?」吹著空調,坐在軟墊上的同學面面相覷。

想起高中同學憑著天賦,三十歲不到,成為醫師、法官、老師、教授、科技新貴,甚至是政府高官,不費毫力,坐享社會供養,然後呢?

「其實,文官取士,千年科舉遊魂猶在,會考試的人,命定最有機會組成這座島的大腦,主千萬黎民之浮沉。會考試的人就是…」我指著台下,從左到右:「就是你、你、你、還有你。」

氣份有點肅殺,學生眼睛睜得好大。

「但台灣這群嫻熟考技的人,大都被訓練的有鬥性,無群性;有學歷,無格局,潮打空城二十年。」知道自己夸夸之詞,以偏概全,但胸中有壘塊,不能停:「反觀新加坡和香港的菁英,行法守度,有恥且格,維國力四十年於不墜。」無法保持理性,因為LM一直在叩門。

LM是高中同班同學,畢業後,LM都唸了法律系,一起服軍法官役時,ML說:「你的工作交給我吧,我是個當不了律師,又不想當法官的人,你有大好前途,應多利用時間準備考試。」

爾後,L真的成為月入百萬的保險法律師,但把電影「魔鬼代言人」海報貼在辦公室裡的L後來犯了法,鋃鐺入獄,被判刑12年。出事前曾同時擁有BenzBMW和保時捷跑車的L,去探監時,已一無所有,隔著鐵窗,他拿著話筒,要我把話帶給學生:「我們需要的不多,卻想要得太多。以前為了錢,我甚麼都可以出賣,但等到我把靈魂都賣掉時,我的人生也垮了。」

昔日芳草,今日蕭艾,L的遭遇令人浩嘆。至於不伎不求的M呢?在美國求學時,M得知台灣一年因專利案的敗訴,需支付美方數千億台幣的權利金和罰款,因此拿到學位後,便毅然回國,和同道成立交大科技法研究所,戮力為台灣收復失土。

常思考,是林間哪一條路的分岔,決定今日的南轅與北轍?

那日,遇到另一個精英,23歲的沈芯菱。

沈芯菱11歲起致力公益,幫助老農、弱勢學生、原住民、和新台灣移民;13歲時架設中小學「安安免費教學網站」,至2012年已有五百萬學子受益。問她慾望的問題,她嘗試回答:「人會被欲望操弄,有兩個原因,一是不夠了解自己,二是缺乏想像力。若夠了解自己,就會知道我們需要的並不多;若有想像力,就會知道,成功,不是贏過多少人,而是幫過多少人。」

是啊!真正的精英,總要像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所期許的:「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心中總要懷想著他人。就像一個47年前一個叫「懷民」的孩子,畢業於這所以「衛道」為名的學校。一樣從法律系畢業,但林懷民念茲在茲的不是營私奪利或加官晉爵,永遠縈繞他的是美和鄉土。如果丹田沒有住著鄉土,雲門的舞者,如何與天地共鳴?

提到M、沈芯菱和林懷民,聯想到英文的精英「intellectual」這個字,中文翻成「知識份子」。這個字由「inte」和「lect」組成。「inte」是在….之中,「lect」是select選擇之意,也就是說,真正的知識份子應是有選擇能力的精英──可以選擇在猴子的身體裡住一個唐三藏,永遠朝美好的西天前進;也可以當一個擇善固執的分靈體,像永遠樂於犧牲的哈利波特。

至於法文的精英「eslite」一詞,源於古希臘文 eslite,是「既古典又菁英」意思。吳清友用這個字為他的書局命名,他翻成「誠品」,「真誠」與「品格」是吳清友對精英的深深期許。

但是,在「知識份子」和「文青」被嘲弄的年代(連老師都成為辱罵的語彙),離開私中前,自己一直不敢對發問的男同學,說出中文的精英怎麼寫,那簡單的三畫,是自己一生的仰望,那個字二千年前就被實踐了,我們稱之為「士」。

洪蘭教授說,「士」是可將知識「化十為一」之人,也就是書讀通,願把能力等同於責任的讀書人。這個的世界有太多的坑洞需要彌補,因此「士不可不弘毅」;這個時代有太多的責任需要背負,因此「任重而道遠」。

是啊!會考試的孩子,真正的精英吃下生命樹上「知善惡」的禁果,就應責無旁貸的扛著世界走出伊甸,所以自己常把「士」看成大地上的十字架。

想對會考試的孩子們說:我們可以不當經濟最高層的掠食者──我們站著,就站成大地上的十字,我們是真是的──「士」。


(本文轉載自 一萬小時的工程:隱形的天才 ,四也出版,歡迎加入蔡淇華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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