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7日 星期一

2014/10/27「食魂」

食魂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4/10/27
/葉國居

在眾多的食材中,番薯,是客家的食魂。

番薯來自番邦,據說在明萬曆年間,廣東客家人林懷芝在交趾國醫治了該國的公主,國王賞賜一條番薯,由於當時交趾國嚴禁番薯外傳,名醫心想引回家鄉種植,他向國王提出生食番薯的要求,他咬了數口,若無其事的置於腰帶間,冒著生命危險帶回客家莊,中國從此有了番薯。

好幾次我在父親的口袋裏,發現咬過的生番薯,放久了瀕於發芽,如同故事的開端。從交趾到廣東,從廣東到臺灣,番薯遠渡重洋落地生根;我們家的祖先也從粵東渡過黑水溝,他鄉作故鄉,在這塊土地安身立命。他(它)們有共同的籍貫,同樣飄洋過海,代代繁衍。在物力維艱的年代,客家莊家家戶戶都種番薯。由於番薯可以透過不同的形式久藏,且易於攜帶,在青黃不接或逢旱澇,它的地位水漲船高,也由瓜果之屬浩浩蕩蕩躋身為主副兼用的糧食。

番薯大小不一,面貌個異。客家莊有一句話:樹老生根,薯老生鬚。成熟的番薯鬚多而長,也不乏有如彎月的凹槽,狀若人嘴。收成後的番薯集中住在舊宅一隅,它的地位不亞於人,有專屬的房間,我們稱之為「番薯間」。我覺得它們總是在不為人知時,透過凹槽之嘴交頭接耳。父親也經常在番薯間喃喃說話,他和番薯聊天了嗎?農村生活寂寥,我猜,父親有可能在朝夕相處間,聽懂了番薯的語言。

年輕時候的父親,爬坡耕作,上山砍柴。番薯隨身攜帶,餓以充飢。農閒時節,他遠赴外縣市做零工,為省車資每星期回家一次,他的包袱裏,數條甘薯。在如墨的夜,一口水配一口番薯,那帶些泥味的生番薯,有濃郁鄉土的味道。也有可能它和父親在異鄉的月夜,地北天南的聊,解開了父親的鄉愁。

小學時我上學帶的飯包,番薯三不五時的就反客為主多於米飯,甚至有的時候鳩占鵲巢。米貴薯菲,係因為番薯易栽易植,生命力極強,只要你稍不注意,它就能在番薯間冒出新芽。我一向認為,薯是一種多形式的魂,在暗中拉長,在土中滋長,可以生硬硬的在父親的口袋,也可以熟軟軟的在我的便當。它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又以不同的形式溫飽客莊,成為延續命脈的靈魂。

父親老病了,亟需營養,我蹲在病床旁,問他想吃些什麼?他輕聲的說,生番薯。我詫異又不想讓父親失望,在醫院的外圍找到烤番薯的攤位,買了一條生地瓜。老闆一臉惑然,我旋即告訴他原因。

「仙丹啦,番薯是仙丹啦!」老闆隨葫蘆打湯般的向我搭腔。

一星期後,父親出院了,在他的口袋中發現咬過數口的生番薯,將它棄於後院竹林下的堆肥旁,哪知數日後,番薯藤向天抽長。我為它出奇的生命力感到驚奇,拿起來放在手上挲摩,不料父親就站在後方,中氣十足與大病前判若二人,口講指畫的要我將番薯移植入田。

受過傷的薯,受過病的父,在同一時間,我看到他(它)們回復青春的靈魂。就在我替番薯搬家時,看到它彎月凹痕的嘴巴,若閉若合。

彷若,它剛剛才和父親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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