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30日 星期日

2015/8/30 「旅遊新招:四海為家」

世界講義

旅遊新招:四海為家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17
/Steven Kurutz;節譯/呂玉嬋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黛比和麥可在一間巴黎公寓的廚房享受居家樂趣(照片/紐約時報提供)

有了點年紀,還能瀟灑浪跡天涯嗎?

沒問題,只要你願意甩開身外之物,不再累積家當,對「家」有個靈活的定義,並接受滿屋子的宜家家居(Ikea)家具和用品。

更重要的是,當同齡的人持著電視遙控器坐在躺椅愜意快活時,你願意離開熟悉的環境。

兩年多前,五十八歲的黛比和丈夫麥可做出一個決定:再冒險一回。當時他們定居巴黎的女兒返美探親,鼓勵他們出門遠遊,還提到認識一位朋友,這人住遍全球各地,一面租屋,一面在「家」工作。

六十九歲的麥可聽了很驚訝,他認為自己負擔不起長期住宿旅館的費用。但他們的女兒建議他們使用Airbnb

Airbnb是短期租屋網路平臺,備受許多旅行者的喜愛,但也遭受旅館業與某些政府官員的批評。

黛比和麥可研究過後,發現Airbnb這一類的網站確實滿足某一塊市場的實際需求。他們心想,如果他們能夠不用在西雅圖工作,那麼在減少生活開支的前提下,應該也有能力租借他人房子。

經過三個月的沙盤演算,他們認為應該行得通。

於是,他們賣了周末度假用的帆船,黛比的福斯敞篷小轎車亦成了他人的座駕。他們甚至把自己的家租出去。其餘的家當統統塞進租來的小倉庫。

接下來的一年半,他們雲遊四海,每到一個地方就租至少一周的房子。在翡冷翠,他們以堂皇富麗的公寓為家,在巴黎,他們入住一位平面設計師的新潮住所,他們在愛爾蘭租了一幢農舍,到了愛沙尼亞時,租到一間設有三溫暖的公寓。

麥可指出,他們不是在度假,之所以以短期租屋方式遊歷世界,因為這個方式在他們的財力範圍之內。

到達一個新的地方之前,他們從網站上數百處房源尋找未來的家。對他們來說,租屋最大的樂趣,在於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門後有什麼。黛比負責做飯,她通常一進門就直奔廚房。

久而久之,夫妻倆也摸索出一套揀選的條件。他們喜歡的公寓,房價落在九十美元(約新臺幣兩千七百元)左右,附帶無線網路,廚房設備齊全,位於市區中心,最好還要有戶外空間。

只憑著網路照片挑選陌生人的住家,夫妻倆的朋友對此都抱持懷疑的態度,萬一選中一個豬窩般的地方怎麼辦?截至受訪為止,他們住過四十六間公寓,確實有幾間令人大失所望。若不幸遇上這樣的情形,黛比會即興發揮,稍微布置一下空間,譬如拿條漂亮的絲巾綁在難看的檯燈上。幸好,這種情況少之又少。

在這五百多天的旅程中,他們察覺到各地民宅的文化差異。舉例來說,北歐的公寓非常樸素,西班牙南部住家往往緊閉窗戶抵擋酷暑的太陽,在赫爾辛基,家家戶戶門口擺著刮鞋工具,你就知道那裏冬天的路面不便行走。

旅行一年後,他們對家與生活方式有了不同的想法。他們習慣住小屋子,在沒車的情況下,發現走路也是一種生活方式。

黛比和麥可曾經一度返回西雅圖拜訪朋友,同時出席兒子的婚禮,但他們並沒有「回家」,而是透過Airbnb找了間附近的公寓暫住,還順便與自己的房客又簽了一年的租約。

之後,這對夫妻再度飛往歐洲,而且做了一件不同以往的事:他們買的是單程票,因為他們不知何時會再歸來。







2015/8/30 「等」

幸福講義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17
/張艾嘉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攝影/莊麗真)
拍戲是一個靠天吃飯的行業。

製片在幾天前就不停地查詢過兩天要拍攝海邊的狀況。漲潮,退潮,太陽升起,何時多雲,日落時間。我多數聽過就算了,不太擺在心上。

為了避免浪費時間,製片組總是會提早發工作人員的通告。的確,在沙石上搬運器材是件吃力的事。十月的綠島風起得很凶猛;沙子一陣陣刷過臉上,腳底踩得一腳比一腳深,好不容易機器架好了,發覺陽光被山頭遮住,立刻又要換位置。再次在風中固定好攝影機,我的演員卻去不了演戲的地方。要拍的是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尋找被海水衝上岸而留在一個個水窪中的小魚們,但早該退潮的海水卻毫無退的跡象。從眼前的風勢看來可能還會有一段時間。

等待,耐力夠,是拍電影必備的條件。懂得應變固然是聰明的,但往往也會失去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當然有時也可能就是白等。

這幾個鏡頭,我們去了無數次的海邊,每一次只搶到一、兩個可用的畫面。天上雲層每天不同的變化,加上這東北季風讓攝影組和燈光組力不從心,來不及應付。

要保護孩子們的安全,我不敢讓他們走得太遠。海浪隨時會加倍大地沖過來淹沒至下半身,最後大家只能一直退,一直退到安全的沙灘上,然後無奈地陷入沈默。

等吧!

等著我喊收工?幾天之後,他們發覺我不太輕易放棄。整組人就陪著我坐在那裏,安靜地去習慣島嶼居民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沒有目的性地活著。

少了聒噪的城市聲,所有的節奏慢了下來,肢體下意識也鬆懈了。抽菸的,嚼檳榔的,拍照的,互相依偎擋風的,全靜悄悄地。像是在想什麼心事,又像是在演一場默劇。

從此之後,我們拍戲的現場幾乎都保持了這種安靜而親密的氣氛。







2015/8/30 「帶來歡笑的小丑姐姐」

講義人物

帶來歡笑的小丑姐姐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12
文‧採訪/邱盈盈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照片/黃冠螢提供)

我可以替這個世界做些什麼事?」擁有甜美聲音與外形,綽號「泡泡」的黃冠螢,年僅二十五歲,她在大二那年暑假,買了機票飛往義大利,接受小丑工作坊訓練,種下她扮演小丑,為病童帶來歡笑的種子。如今她和陳琬婷、楊子葳、林鈺軒三位夥伴共同成立「當代小丑工作室」,盼能激起漣漪,用愛感動更多人。

畢業於政大廣電系的黃冠螢,在接受講義採訪時說她是個幸運的人,生活、求學順遂,但總對自己的人生價值產生疑問。某天她在網路隨意瀏覽,意外看到一則小丑與病童互動的資訊,「當下我很感動,心想這就是我的答案。」因此黃冠螢利用暑假飛往義大利,接受為期七天的小丑訓練。

黃冠螢笑說,她和多數人一樣,原以為小丑訓練是騎單輪車、吞火球,學習表演技巧。事實上要當一名成功的小丑,關鍵在於敞開心胸,「讓自己內心深處感到快樂,才能帶給別人真正的快樂」。課程結束後,老師安排學員到義大利癌末病房表演驗收。當時她走在一條非常安靜的走廊上,兩旁是大片的玻璃窗,陽光靜靜地灑入。她進入其中一間病房,裏頭有一個小女孩和她的母親。

房門打開的瞬間,小女孩呆呆看著黃冠螢,黃冠螢也看著她,腦海裏閃過唯一念頭:「我要做什麼?」因為太緊張而手足無措的她,在心中告訴自己:我只希望這個下午,能讓小女孩度過快樂時光。

事後黃冠螢回想,其實早已記不得當時做了哪些事,只記得自己竭盡所能,以及小女孩臉上開心的笑容。離開前,小女孩伸出插了許多管子的手,指向桌子,媽媽拿起一張紙,紙上畫著七彩繽紛的小丑。媽媽用不是很流利的英文告訴她,女兒等待這天已經一個禮拜,她很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

那時的感動仍深深印在黃冠螢腦海中,她了解到,原來小丑可以做到的事情,遠比想像中的多更多。「我在心中許願,一定要用一隻手照顧自己,另一隻手『牽住』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黃冠螢說。大學畢業後,黃冠螢從事活動主持人工作,並再次到義大利,學習當個更稱職的小丑。返臺後,她開始巡迴臺灣的兒童病房,用小丑身分說故事給生病的孩子聽。

黃冠螢坦承,自己並非專業表演者,但很幸運受到許多人幫助,讓她一步步走到今天。有一次,她在林口長庚醫院兒童癌症病房遊戲間,故事說到一半,突然有個孩子放聲大哭,說他身體不舒服,不想聽故事。她才發現,自己說的故事無法讓小朋友忘記不舒服。她問自己,到醫院扮演半小時的小丑、說故事,會不會只是自己一廂情願,對病童並沒有幫助?但當她再次看到孩子的笑容,她就知道這條路是正確的。「人生不用太滿,有時候一個小小星點,也可以持續發光發亮一周、一個月,」黃冠螢說,就像小丑到醫院短短半小時,卻能讓這群孩子回味、討論許久,成為回憶。清楚這點後,她比以往更珍惜每一次和小朋友及患者近距離相處的機會,也帶給自己更多力量。

「快樂是一種選擇。很多人假裝很堅強、快樂,是因為沒有正視內心的不快樂,所以必須倚靠假裝。如果打開心房,正視心中的不快樂,才有機會把快樂找回來。」黃冠螢以這樣的態度面對人生,即使有時因瑣事影響表演情緒,但只要想到,醫院的小朋友可能一個月前看到海報,就開始期望這天到來,她就能重新整理好心情。「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丑,那是關於給與、真誠與愛的自己,」她說,許多人花了人生大多時間在訓練腦袋,卻忘記身體內很重要的一顆心;有些人一輩子賺了許多錢,到最後卻不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麼。

通常黃冠螢在表演開頭,會告訴底下的小朋友,如果表演過程中屁股有坐緊,結束後可以領到神祕小禮物。當結束領取禮物時,她輕輕告訴他們,這份禮物看不到也聽不到,並且張開雙手給小朋友一個擁抱,要他們接受禮物後,再把禮物傳給下一個人。某次她到花蓮門諾醫院表演,在散場時,背後傳來一聲童稚的「泡泡姐姐」呼喚聲,轉過身,一個小女孩遞給她一支醫師檢查喉嚨的壓舌棒,上頭畫了一個愛心。小女孩怯生生告訴她:「我剛剛完成你交代的任務,希望你可以把這支壓舌棒交給下一個遇見的小朋友。」

這次經驗讓黃冠螢發現,當你用心做一件事情,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會帶給別人什麼;當你很真誠對待一群人,他們也會很真誠對待你。在每一次的表演中,團體裏會有活躍的小朋友,也會有在角落害羞看著你的小朋友,這時黃冠螢的祕訣是,讓活躍的小朋友幫忙做點事,帶動角落裏的小朋友融入。「在巡迴過程中,除了看見力量,也看見力量的不足。沒有人可以拯救全世界,但可以影響更多人為這世界做出改變。而這股正面能量已在臺灣聚集,並各地開花。」

黃冠螢與小丑夥伴們持續在各地散播歡笑,不限於醫院、安養院,有時在路上也可能遇上他們。黃冠螢期許自己成為「當代小丑訓練師」,培訓小丑志工,運用在人道關懷與孩童教育上,讓當代小丑工作室成為亞洲培訓中心,「以愛為單位,以給與為美好,散播更多溫暖,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目標,」黃冠螢堅定的說。








2015/8/30 「賣菜的阿姨」

幸福講義

賣菜的阿姨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10
/劉湘吟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照片/二魚文化出版提供)


平均每隔兩天,我會上街採買一次,買什麼不一定在哪裏,但買青菜一定去找市場裏那位賣菜的阿婆,我總叫她「阿姨」。

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似乎是來到這裏不久,就和阿姨結緣了。自從在她那裏買過菜之後,以後我買青菜都直接去她的攤位找她,不管她那天有什麼菜、菜價如何。

在她那裏買了近一年的菜,我逐漸知道了這裏一些青菜的名字。以前就知道、大家都知道的白菜、番茄、黃瓜、茼蒿、生菜、菠菜等就不說了,到這裏以後、從她那裏買了以後才知道的菜名有:白菜苔苔─在我心目中,這是這裏第一名美味好吃的菜,美容菜,豆腐菜,鮮米,蒲公英……

人與人之間相處,有許多的難以言說。譬如我就無法清晰地說明,為什麼我一開始就喜歡她、信任她,以後總去她那兒買菜。

去買過幾次之後,我就知道,她賣我的菜是比市價便宜的。我是微不足道的小戶、散戶,而且是外地來的支教老師(編按:擔任志工老師),不是長久住在這裏的人,只是短暫的過客,每次去也只買兩塊錢青菜,但她並不因此不在乎。我覺得她對我很好,特別照顧我,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在這裏待了不到一年,百物均漲,只有青菜,卻是愈買愈便宜。

我必須說,「阿姨」其實是精明的,不是那種「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的人。其實我覺得自己也挺精明的,去她那兒買菜,一是直覺地喜歡、信任她,二是因為她賣給我的菜真的比較便宜,量比較多。

但慢慢地,不知道怎麼搞的,兩個精明的人卻愈來愈入戲了。我看不得她太過大方、不計成本。我一這樣,她反倒更大方。

到後來,每次買一、兩塊錢的菜,她總是大把地往袋裏裝菜,直到我說「太多了,太多了。」她才停手,停手前還要再抓一小把。她還總要送我蔥、香菜,有時還要送我兩個瓜、幾個馬鈴薯。我常常不收。她已經給我太多了。

有一次在接菜、收找錢的過程中,比較深度地觸摸到她的手,那雙手的粗糙程度,是我此生所真實觸摸過的手中最粗糙、堅硬的─像厚麻布或砂紙一般。不用問也可以想像,「阿姨」這一生一定極其辛勞,吃過很多苦,但她總是笑口常開的模樣。

那天去買菜,她又給我裝了滿滿一大兜。我拿出三塊錢,確實至少這個價。她不同意,說只能收兩塊錢。她非要退給我一塊錢,彷彿不經意地─但其實是用了心的,因為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把比較新的那張一塊錢紙鈔還給我。

我的心啊,甜甜的,滿滿的。

到後來,每次去買菜,都像是體會關愛和照顧的過程。

我們彼此喜愛,彼此敬重。

我一直沒有機會和她多聊幾句,這對我們來說都太不自然。

學期結束前我去買菜,「阿姨」對我更好了,除了多給菜、送兩把蔥,還送我一顆青花菜,我要給錢她不肯收,說是自己家種的,說我從那麼遠的地方來教學生娃兒……我的眼睛冒淚花了。

人間真是有菩薩的,這樣善心的阿姨。一個不識字的婦人,只是因為想到我「從很遠的地方來,一個人在這裏教學校的小孩子」,她就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對我好、照顧我……這是人性的美善,是溫潤的傳統美德,我竟有福親身領受,真是好感動。

下次再上街買菜,我送阿姨一包肖老師寄給我的臺灣竹炭花生,聊表心意。她送我東西,也許我該送她東西才行。

阿姨,你身邊的人是有福的。
阿姨,謝謝你,祝福你。








2015/8/30 「爬別人不想爬的山」

爬別人不想爬的山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5
/魏悌香 牧師

炎熱的夏天,有兩個商人背著沈重的貨品,千辛萬苦的要爬過一座大山,準備把貨品賣到山另一邊的村落。

又熱又累的張三,滿身大汗對李四抱怨說:「實在太熱了,以後再也不要爬這種山了。」

李四笑著回答:「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樣。如果這座山再高幾倍,那該有多好。」
張三不以為然地說:「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李四說:「如果山很高,許多同行都會知難而退,那麼我們就有機會可以多做一些生意,賺更多的錢了。」

是的,想成功,想致富,就要爬別人不想爬的山,做別人不想做的事。容易的路通常是邁向失敗,而艱難的路卻引領我們達到成功。努力雖然不見得成功,但成功一定要努力,這是人生的鐵律,不變的法則。





2015/8/30 「炎夏的感恩」

幸福講義

炎夏的感恩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5
/林碧蓮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圖/蘇力卡繪)


每次周日和先生回老家,母親的餐桌上總是擺滿大大小小的家常菜。熱浪襲人的八月初,竟然出現麻油雞和油飯。我這白吃白喝又挑剔的女兒,眉頭一皺說:「這麼熱的天氣,你怎麼煮這一道菜?太燥熱了吧。」母親回說:「我當然嘛知影,不過昨天是七娘媽生,攏嘛拜麻油雞加油飯啊,你甘袂記ㄟ?」

我當然記得,記得新店十四張那些酷暑農忙的夏日。從我有記憶開始到讀大學,大家族的長輩們都非常忙碌,當時機械設備還未進入農村,從插秧、搜草(除田草)、割稻、曬穀,全部都仰賴人力。北臺灣的稻作一年可以收成兩次,一期稻作在七月上旬即小暑前後,二期稻作於十一月中旬、立冬左右收割。收成當然喜悅,但炎夏裏揮汗勞動,那首《憫農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道盡我家人的艱辛。

那時我們家請了兩位從新竹來的長工阿羅和阿水,幫忙耕作。收割的季節,除了伯父、爸爸、三叔和兩位長工外,必須再請南部來的莊稼人協助。南部緯度低,收割早,這批人忙完自己家的農事,便成群北上打工賺錢。有時會有夫婦一起來的,大概六、七人一組,我們包吃包住。他們個個靦腆、客氣,洗完澡、吃過飯後,和父親聊一下明天的工作進度,就早早休息去了。

隔天清晨,他們四點半吃早餐,媽媽們一點也不比男人輕鬆,三點多便起床備餐,一天要煮五頓飯,早餐、早午餐、午餐、下午餐和晚餐。介於正餐之間的餐食,可不是點心類食物,而是紮紮實實的五菜一湯,每餐菜色,還要稍微做點變化,免得讓人家覺得怠慢,譬如下午三點那一餐,會加一道甜品,如綠豆湯、仙草、愛玉或米苔目等。母親說:「他們是出外人賺辛苦錢,要讓他們吃乎飽,才有氣力做事頭。」

稻穀一擔擔的挑回到稻埕,「曝粟」(音phák tshik,曬稻穀)的工作,接著展開。稻埕雖大,曝粟時卻顯得擁擠。我們林氏家族都有默契地選擇靠近自己房舍的地方來曬穀。首先得「篩粟」,將稻穀倒入竹編的圓形簸箕,兩手抓住簸箕兩側搖動篩下稻穀,再將簸箕內的稻梗和稻葉等雜物倒除。一邊篩的同時,另一組人便將篩過的稻穀,整齊地分成一畦畦等高的穀攏,每隔半小時,用粟耙翻撥穀攏三分之一的量、依次三分之二、最後底部翻至攏頂。如此相同工序一再反覆多日的曝粟,稻穀吸飽陽光,曬穀人的汗水也快被榨乾了。

基本上曝粟這件事,男人來做居多,大孩子們也要跟著幫忙。但母親怕我這獨生女曬黑,會說我要念書,常找理由讓我避開。記得大二暑假,我想和同學去參加東海岸健行,然而農忙,不知如何啟齒。於是我趁爸爸在翻稻穀時,主動過去幫忙,找機會和他開口。父親說:「你再多翻幾次,讓我想想看。」第二天父親給我旅費,去了花東曬得脫了皮回家,母親見狀,氣得一星期不跟我說話。當時年輕,不解媽媽為何如此生氣?稍長才體會,她怕我曬黑不好看,自己怎麼辛苦都捨不得我勞動,而我卻玩樂得變成小黑人,白費了她的苦心。

曝粟的工作襖熱難耐外,稻殼上的芒刺黏在大汗淋漓的手腳上,癢得難受,又是苦事一樁。因此下午四點左右陽光偏斜,稻穀收集成堆後,媽媽們就會趕孩子去洗澡,而且要用溫水才可以將芒絨洗掉。稻埕上還是有遺落的芒刺,晚風輕吹,孩子們怎麼可能不到稻埕上追逐嬉戲?這時多期望來場西北雨,把稻埕沖刷乾淨呢。

然而,西北雨可不是呼之即來,它總是在中午過後,大家正緊鑼密鼓地曝粟時,不請自來。那種和西北雨賽跑的景象,絕對比擺地攤的人跑給警察追還來得緊張。父親和大伯常常為了西北雨會不會來、何時來、會落到哪裏而大傷腦筋。俗話說:「西北雨落不過田埂。」為了讓稻穀多點時間曬乾,判斷要不要收,真是兩難。收了沒下雨,氣人;來不及收被大雨淋濕,前功盡棄,更是惱人。

判斷得太晚,就是驚險時刻,大人小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出動。身強力壯的三個男人,一人手扶大拖(寬約一公尺、高約四、五十公分的木製大鏟子),另兩人各拉綁在大拖兩側的粗麻繩,用跑百米的速度將稻穀連推帶拉的集中成堆,其他人拿著竹掃帚緊接在後,將殘留在地上的穀粒掃向穀堆,霎時塵芒飛揚,天空烏雲密布,不遠處開始迷濛,西北雨真的要下過來了。大夥兒合力拉開帆布,及時蓋住穀堆,鵝卵石大的雨滴剛好落到。

那個年代,大家為了完成一件事,同心協力、默契十足、單純付出,至今想來仍讓人懷念不已。
夏季收成,西北雨事小,颱風來襲,最是憂心。收割前,就差那幾天稻穗將熟而未飽滿,如遇颱風,椎心啊。強勁的風力會將稻穗甩落、稻梗擊倒,收成減損,割稻加倍困難。正逢收割期,家家搶收。幫工說好今天來,中途可能被鄰村人攔走,臨時爽約也無可奈何。那時可以體會,為什麼煌叔公家要生九個兒子了。

若是在曬稻穀期間,雖然風險減低,但颱風如果行進龜速,豪雨直下,走後西南氣流又帶來豐沛雨量,幾日下來,悶在帆布下的稻穀,也有發芽之虞,種田人真是看天吃飯。我們小孩興奮可以放颱風假,大人們可是一顆心懸著呢。

七夕前後,節氣已近立秋,稻穀曬完,上繳農會,二期稻作準備插秧,又有得忙了。七夕拜拜,會準備麻油雞和油飯,是要祭拜讓母親生產順利並保佑嬰兒乖巧長大的床母,和守護小孩的七娘媽(織女)。讓我印象深刻也覺得最浪漫的是,在供桌前準備一盆清水和新毛巾,讓七娘媽梳洗,以及拜鮮花、胭脂、澎粉(塊狀香粉)與紅紗線。拜完後,剝一些澎粉和花往屋頂上丟撒,方便織女取用化妝。而紅紗線,媽媽會把去年戴了幾天便放在供桌上的舊線拿下來,在這天洗完澡後,用新紅線取代去年的舊線,串上同一個銅錢掛在孩子們身上保平安,這個習俗一直維持到我們滿十六歲。

在我小學低年級那段期間,我們小朋友還可以在暑假中賺一點零用錢。因大堂姐在公館農業試驗所上班,試驗所租我們的農地栽種花生,剛好它的收成期在水稻之後不會忙成一團。大人採摘花生後,分類曬乾,用紗布袋裝成小袋,我們孩子的工作是剝花生。大家搶著多拿幾包可以多賺錢,但當天傍晚試驗所的人就要離開,我們只有半天時間可以努力。大我幾個月的小堂姐,手巧、動作又俐落,剛開始的前一、兩包,我還跟得上,但沒過多久已經落後半包,我感覺花生殼愈來愈硬,手指頭也隱隱作痛,卻看堂姐又剝完一包,心就急了。平常會生手汗的雙手,更是不聽使喚,眼看堂姐已經剝最後一包,我還有兩包躺在腳邊。此時,媽媽已經看出我的窘境,便說:「試驗所ㄟ,人準備欲轉去啊,我來鬥剝啦。」我低著頭不置可否,既慚愧自己的眼高手低又感謝媽媽適時的協助。

農忙後,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女眷們坐在飯廳的圓凳上剝食著龍眼聊天,大堂姐說我的手指細細長長有如青蔥,媽媽微笑地一面搧著竹編的扇子,一面輕拍了一下我的手背,伸出她長年碰熱碰冷、有了皺紋的手說:「你ㄟ手是用我ㄟ手換來啦。」




2015/8/30 「吃素」

幸福講義

吃素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8/3
/袁瓊瓊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圖/阿兜繪)


在咖啡館寫稿,聽見旁邊客人聊天,說她老公「終於」吃素了。因為語氣異常歡喜,就掉頭偷偷打量一下。看上去就是很清素的人,外貌簡單整齊,梳包包頭,不施脂粉,雖然打扮頗老氣,其實年紀不大。

那一桌大概四個人,似是好友或姐妹淘,聽到這種話,立刻一片頌揚之聲。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吃素,但是顯然是對吃素採正面態度的。這個人繼續說她多麼苦口婆心勸老公吃素,勸了幾年,現在老公總算是聽話了。

敝人因為寫小說的,想像力過剩,腦子裏忽然就冒出她老公在外頭「偷吃」的畫面(此處「偷吃」,完全就是字義上的意思,不牽涉到任何第三者)。我覺得:她老公到底是真的改「葷」歸「素」,還是只是被她念了多年,決定「一勞永逸」,其實很可懷疑。

吃素的人總想勸別人吃素,幾乎類似宗教情結。當然吃素是很好的,無論對身體對世界對環境保護都有利無弊,但是當這件事,讓某些人,產生了「好東西要與好朋友分享」的執念的時候,實話說,其正面意義往往會變質。

《老殘遊記》胡適和魯迅都點名講評過,而且重點都放在老殘論「清官誤國」的那段話。老殘說:「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老殘的理由是「贓官」(貪污腐敗之官)做壞事的時候,因為名聲不好,故此多半會略有節制,壞在範圍內。然而「清官」(清正廉潔之官)因為相信自己是好人,因此,「何所不可為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

老殘作者劉鶚是清末人,他要是活在今日,見到二十一世紀的「贓官進化版」,對「贓官」大概不會有這樣「高」的評價。但是關於「清官」的評論,倒的確萬古常新,永遠不會退流行。

「清官」之害,其實不是因為其「清」,而是由於倚仗自己的「清」,因之轉而剛愎。種覺得自己正確的剛愎,簡直就無堅不摧,萬夫莫敵。傳教士教化非洲原住民,歐洲十字軍東征,基本上都是出之於這種剛愎的「善意」。某方面,惡意比善意好對付。惡意極明顯,對抗惡意,成功了是英雄,成仁了是烈士,有腦袋的人都會嗟歎惋惜。但是碰到「善意」,別說對抗了,擺出略微的不合作態度,立時便觀者傷心聽者流淚,疑惑你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對了,這樣不知好歹。更甚者是,那些疑惑的人裏頭往往也有我們自己。

《莊子‧胠篋》第十裏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這句話我一直認為它簡明扼要的表達了人類潛意識裏「反骨」的作用。如果聖人不來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有時候我們順其自然,倒也不至於壞到哪裏去。但萬一事物被分成了「該做」和「不該做」的,那些不該做的,就會忽然閃閃發光,讓人很想去做做試試看。

我不知道別人啦。我自己是一向對於「聽話」這檔事有障礙,包括聽自己的話。只要一想到我要「遵守規定」,或者我一定要「聽話」,敝人內在的「大盜」就會立即蠢蠢欲動,十分之想給他傷天害理一下。

這可能就是我一直沒法成為素食者的原因。

說實話,我倒也不是在「抵抗」這件事,而是偶爾就會冒出強烈的想吃垃圾食物的慾望。而且這種強烈慾望總是發生在我「規定」自己要吃素的時候。理性上,我憎惡垃圾食物。正常的時候,這些東西對我毫無誘惑力,就算看到廣告上,主角對著漢堡或炸雞流口水,也完全可以不為所動。但是,只要我開始決定要吃素,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玩意忽然就變得威力十足,就算八百年沒吃它了,在吃素的時候,口中竟會冒出鹽酥雞的滋味。

有個朋友,學氣功。我其實不知道他吃不吃素,因為從來沒跟他吃過飯,只喝過咖啡。他有個關於吃素的理論。他說能不能吃素,跟體質有關。有些人吃素很困難,也有些人吃素很簡單。這檔事跟意志力或道行無關,純粹只是體質問題。

他這個理論,我後來一直拿來擋所有那些好心勸說我吃素的「聖人」們。我相信他們一個字也不信,不過至少我躲過了讓我的內在大盜被逼出來的機會。這理論究竟有沒有根據,沒看過任何相關說法,再加上我既然是那個每次都「吃素不成功」的人,所以也驗證不出來。

有個遠房親戚,信教很「努力」。我說「努力」而不說虔誠,是因為他後來出了問題。他是非常非常「優秀」的信徒,家產全部捐出去,家裏有正式佛堂,每天照三餐念早晚課,茹素快三十年。

他人非常清奇,外貌那真的是一塵不染,異常肅穆莊嚴,永遠只穿白衣。他全家吃素,客人上他家也是吃素。我去過幾次,印象裏他一直在吃。都說吃素容易餓,他好像就是這樣。談話的時候他不斷的吃巧克力,吃乾果:松子花生腰果,吃雜糧餅乾。正餐吃完,不一會又上甜食,芝麻糊杏仁豆腐之類。因為在他家「吃得很累」,我印象非常深。

最近有人說他中邪了。或至少也是精神方面出了問題。他忽然一反常態,整天要吃肉,而且胃口奇大,一整隻全雞他能一個人全部吃完。吃豬蹄膀一次兩隻。並且吃起這些葷食時,迫不及待,連餐具都來不及用,往往直接手抓。

我沒法想像他現在的狀況。且也不知道他會變成這樣,究竟是「體質」還是「心理」的反撲。忽然大量需要動物蛋白質,絕對跟體內營養素或維生素不平衡有關。但是他吃這些食物的方式,那就不是生理狀態可以解釋的了。倒有點像某種「爆發」,而任何一種「爆發」(物理和心理的)其實都跟壓抑有關。

我會猜想他這許多年來,一定很「努力」的要做一個好教徒,而那些努力,似乎只規範了他的行為舉止,並沒有內化到心裏面。因為帶有強制成分,其結果便是累積了三十年的強大後座力。

我其實很敬佩那些可以長年吃素的人。我家裏,大概只有我不吃素,三個妹妹都吃素,而且行之多年。大妹還是一流的素食烹調家。但是跟我見面的時候,他們吃素,我照吃葷。在他們的世界裏,吃素和吃葷可以並存。

達賴喇嘛講經時都會說同樣的一句話:「你如果喜歡,請拿去用。如果不喜歡,就還給我。」這句話表達的是:「不強加於人」。再好的東西,帶有強迫性的時候,都會有所減損。而且,有時候,我們接受不了好東西,純粹只是時候未到。於吃素一事,可能是體質還沒調好,也或許是心理上尚未調伏。




2015/8/30 「我是她的孫女」

我是她的孫女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7/27
/劉崇鳳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圖/蘇力卡繪)



命運的巧合有時詭異到它已赤身站在你面前,你卻還是瞇著眼覺得陽光太刺眼。

那是一通媽媽的電話。

爸媽回老家美濃看阿嬤,聽阿嬤說起我帶同學從花蓮開車繞了半個島回去,大家一起煮魚湯給她吃。阿嬤順道也說起,我回美濃探望一個鍾老師,那晚幾個年輕人就住在龍肚的鍾老師家。我在電話裏跟阿嬤道晚安,才發現阿嬤想知道是哪個鍾家。阿嬤聽不懂國語,但我的客家話不好,無法用母語讀出鍾老師的名字。離開前,我帶同學回家和她道別,阿嬤認真地請同學寫下老師的名字,小心翼翼把字條收起來,想找識字的美濃人讀給她聽。

「你阿嬤說,鍾老師是她好友的女兒呢,」媽媽在電話彼端這麼說。「唉喲,我知道啦,上次在電話裏阿嬤已經跟我講過了。」言不由衷的懷疑並沒有說出口,阿嬤連我和妹妹的名字都會叫錯,龍肚離美濃也有一段距離,鍾家又是書香世家,阿嬤說不準是記錯了。「真巧,阿嬤和你老師的媽媽真的很好,是最好的喔,」媽媽說。我起身離開書桌,躺到床上:「媽,你認識老師的媽媽喔?」

「喂,鳳仔─」電話彼端傳來阿嬤接手的聲音,阿嬤又強調了一次老師的媽媽是她最好的朋友,老人家顫顫的口吻絮絮叨叨,不停重複著「阿亮仔」這個名字,說她們年少時就住隔壁;說阿亮仔女兒後來還和小叔叔相親;說阿亮仔的兒子結婚時有多熱鬧……彷彿撿回了許久無人過問的既往,我聽著阿嬤罕見抑揚頓挫的語氣,不經意接收到屬於八十三歲的熱烈,緩慢摸索到一點真實,不是相信,只為單純竊取到阿嬤高昂的興致而開心。「阿嬤,不然這樣,下次我遇到老師,請她打電話跟你聊一下好不好?」話筒彼端靜寂三秒鐘。「不要啦。」「為什麼?」「阿亮仔都不在了……」老人家的情緒突然沈靜了下來。

我放下手機,怔怔地看著天花板,想像阿嬤手舞足蹈和陡地安靜的樣子。

忍不住撥了一個號碼。

鈴響的時候,心裏很緊張。老師把電話接起,卻因忙碌無暇接應我一連串的問題,最終只能失望地放下話筒。陳年舊事的包袱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撲通」一聲沒入了大海,再也了無聲息。那些身分的問號、往事的真實度、那些早已斑駁凋零的阿嬤的記憶。

匆匆歲月如長河,一去無影蹤。

我並不知道這些雞婆,到底是想幫阿嬤追回最後的年輕,抑或只是在驗證自己的懷疑?

事情在晚上有了進展,那是鍾老師的回電:「對啊,大家都叫我媽阿亮仔……啊,你阿嬤是不是平埔族?」老師殷切地問起,我傻愣愣地應和,在一問一答間慢慢撥開故事的面紗,像躲在窗邊透過稀微的光偷看阿嬤。曾聽說過她是原住民,老人家卻矢口否認,「番人」在她的年代似乎是一種不需要存在的印記。懷疑擱著也就擱著,阿嬤的態度讓一切都毋需再追問。「啊,我知道你們家在哪裏了……我媽以前跟她真的很好,你阿嬤住在美濃唯一的閩南庄,她妹妹後來嫁到我們這個宗族,以前兩家農忙時一定要交工……」我坐在那裏,眼睜睜地看著老師和自己一起被捲入記憶的漩渦,過期太久的月曆被重新掛起,有灰塵落了下來。「和你小叔叔相親?哈,那不是我,是我姐姐……」我失去抗拒的理由,在間歇的沈默裏不知所措。「你是她的孫女啊?」
我有些恍惚,當這句話成為問句。

「阿嬤原來是平埔族啊……」我說。

「咦,你不知道嗎?」老師說。

「老師,阿嬤好像很思念你媽媽。」我說著,一併想起自己的好朋友,阿嬤也曾和我一樣年輕。
「你哪時回美濃?我跟你一起回去看她。」老師的語氣驀地篤定。

幾通電話,幾番滄海桑田。阿嬤已經老了,老得記不動那些人事變遷,她連我和妹妹的名字都分不清,卻如此在乎龍肚的鍾家。記憶的鐘擺靜止在某個漣漪漾起的水面上,水面被視線凝結,也就不需再有流動的理由。我恍然歲月悠悠,那些發生過的故事卻還攀爬在鐘面上,持續一場沒有終點的旅行。

突然對自己心生怨懟,怎麼會在先前不把阿嬤的過問當一回事,怎麼可以自以為是的認定阿嬤就是健忘不靈光?我怎麼可以,忘了老人家也有傷痛有感動,逕自把自己的小聰明拿來和歲月長河相抗衡?

百感交集之後,我打電話回老家。「阿嬤,老師說她知道你喔,她說下次要跟我一起回去看你……」開心地大聲報告,彼端卻沒有聲音,長長的沈默對比前一通電話的激昂熱切,我才察覺到老人家的眼淚。

我在無聲無息的眼淚裏強作鎮定,巴拉巴拉地用許多話語拚命填充對面蒼老的顫抖,像捧一份封存太久的老月曆,唯恐風一吹就散。卻又在言不及義的時刻裏,想起阿嬤的臉,覷見阿嬤一言難盡的青春─如果那個年代,也有所謂青春。

跨越了半個世紀,我們交集在這裏,我是她的孫女。

有些歷史,與你無關的時候,你不痛不癢;切身相關的時候,你也可以聳聳肩不當一回事。只有當自己參與了歷史翻頁的一刻,故事一點一點橫陳在眼前,你才會知道,時代的斑駁原來也會映照在自己身上,歷史從來也無意去遮掩什麼,過去不是最重要的,但只有認真凝視,你才會看見,時光皺摺裏的星星。

我是她的孫女,這句話不是問句,因為她是我心愛的阿嬤。


2015/8/30 「童年有一棵樹」

童年有一棵樹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5/7/15
/喻麗清

 
講義雜誌電子報 - 20150830
(/薛慧瑩繪)


每個人的童年似乎都該有棵樹,最好是棵果樹。

我小時候,家裏院子有棵桑樹,所以養過蠶。可是,蠶寶寶的身子太軟,動起來一拱一拱,很使我不舒服。也因此,對那棵桑樹並無特殊好感。

有一天父親下班回來,看到幾個孩子爬到牆上摘桑葉要餵蠶。父親說:「這太危險了,萬一從牆頭摔下來,不是好玩的。」請人砍掉了。

直到最近,風水大行其道,我才聽說:家裏不可以種桑樹,因為「桑」與「喪」諧音。

我心裏喜歡的樹,是後來搬到南投,院子裏的木瓜樹。木瓜樹沒有高不可攀的架式,果實也不藏在葉子裏,是一種大方可親的樹。

尤其,它身幹直直、頭髮大披著,我常跟人家說:「我愈看它愈像個唱熱門音樂的歌手。」
只有一點不好,不能讓人坐在樹枝椏躲迷藏。

果樹對童年有很大影響,但可遇不可求。果實是一種希冀、一種盼望,引頸等待果實的成熟,有無限的趣味。

童年只期望快快長大,長青的松柏恐怕只有老人才懂得欣賞。誰管它歲寒時有多大能耐?

如今,漸漸明白:長青是一種夢想、長壽的老者是某種典範,象徵著一種境界,可求但不一定可遇。

童年的樹活在記憶裏;松柏的象徵活在理想主義的夢境裏,所求無非不朽。

最近,讀何福仁散文集《再生樹》,邂逅了一棵「羽樹」:
據波赫士Borges說:
恰士托頓夢見過這樣一棵樹─它吞食自己枝上的鳥巢,春天來時,樹上長出來的不是樹葉,而是羽毛。
羽樹,藉著高度想像力得「永生」。這棵童話似的樹,讓我一見著迷,相知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