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名兼盜名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4/8/6
文/陳淑瑤
最近我的小寶貝是株仙人掌,手指頭或圖章那般高大,身上沒有刺,泛黃老綠,只在四個緄白邊的方角才有數得出來硬又不扎人的幾個尖端。就覺得它像隻可愛的小恐龍。去年夏天陪人去宜蘭,等在餅店門外過馬路去跟一個路邊攤買的,自來沒看出有什麼變化,今年春天給它換了盆,不確定是不是活著。把它放在眉頭高的檯子上,每出陽臺必定看,它來時插在土裏一小片綠色名牌,鉛筆寫的四個灰灰小字「四方夢摩」。
有人買官,我買名,為了一個名字而把某樣東西買回來。葉去盆空,「八房柑」、「到手香」的名牌也還立在原來的地方。大概因為自己的姓名太過通俗,一個好名字常常令我羨慕,甚至產生迷思。你看花市裏光菊花就有許多種,甜菊、金雞菊、波斯菊等等的,拜名字所賜,薰章菊比較有吸引力,彷彿文人雅士;藍眼菊更是迷人,雖然顏色藍得紫得好美,但花形呆板,有點名實不副,辜負芳名。
關於名字的迷思還有,我們系上多年來未曾有澎湖來的學生,到我這屆來了兩個,在抽籤選學弟妹前,負責系務的學姐保留這兩個名字,挑了一個當學妹,忘記把另一個放回去,於是開學時我沒有學姐學長形單影隻。同學的名字較我別致,姓又特殊,姓才,據說祖先原姓施,逃難時改的,要是我肯定也會選她。告訴我這些事的人成了我的直屬學姐,她常提到一個叫「孔溫珊」的室友,名和姓都古典,還是中文系的,從未見過卻記到現在。又外甥女曾提到她表姐的男朋友,隔了一年多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人,說他叫「良穎」我就記得了。兩個字平平凡凡,合在一起也可以成其為好名字,叫起來柔柔軟軟撒嬌似的,怎不讓人想像是個好性子的良人。
那時真的沒料到後來會繼續寫,否則一定取個筆名,至少把眾家姐妹都有的「淑」字拿掉。有個香港同事也屬淑字輩,她說在香港這字不算多,來到臺灣就完了。淑字拿掉,再填個字上去,這個字舉足輕重,必定要有畫龍點睛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什麼字能擔此大任,卻沒認真想過。
寫小說有個好處,可以把喜歡的名字剽竊過來占為己有。但是又顧慮它們因為美又典雅反而做作沒有真實感,我寫的多半不是這種人,一直沒能這麼做。我的長篇小說《流水帳》,裏頭非真有其事,但人物大多真有其名。這是個農村故事,人名要像鄉下父母所能取的平常名字才合理,放在廟裏旋轉的光明燈塔裏不會讓人眼睛為之一亮。主角四個姐妹依序是秋水、秋暖、秋香、秋蜜,除了秋水是編造的,其他都是家鄉村裏分別生在不同人家的女兒名。「秋水伊人」當然最引人遐想,水字音近閩南語的美,並不突兀。意外發現這四個名字竟然有色、香、味、覺四種意思,如果是我自己憑空假設,可能還想不到這一層,這是書裏那個沒讀什麼書的阿爸誤打誤撞取來的。
(原載於二○○九年六月《印刻文學生活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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