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義人物
讀者10問楊重源
摘錄自:講義雜誌電子報
2014/10/6
文‧採訪/Bunny
(照片/本事文化出版提供) |
現任臺東馬偕紀念醫院身心科醫師。曾任草屯療養院、花蓮慈濟醫學中心醫師。2006年前往海拔4,500公尺的藏區塔須村義診,此後每年皆到當地義診一個月,致力偏鄉醫療、教育協助,成立喀瑪國際慈善協會,並為「2014 Keep 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得主,日前出版《一切都是剛剛好》一書,分享心路歷程。今年八月楊重源第九度上山,九月返臺,於忙碌的看診時間抽空接受講義專訪
書名「一切都是剛剛好」,有何特別的用意?這本書最想傳達給讀者什麼?
當初跟出版社討論,希望這本書有個幸福味道的名字。對我而言前往塔須村義診是件幸福的事,剛剛好我有一些時間,剛剛好我有一些能力,剛剛好塔須村有這個需要,才能成就這樣剛剛好的幸福,而這一切的一切,包括上山、出書、認識許多志同道合的好朋友,都是因為這剛剛好的因緣成就的,書名因此定為「一切都是剛剛好」。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很普通的人,發生過很多挫折、懦弱、失敗的事情,但一路上很多人支持我、幫忙我,才能讓我走到這條成功的路。書上說「一切都是剛剛好」,講得很簡單,但仔細想,圓夢及成功都不是信手捻來的,是經過很多努力而來,不只需要許多人的協助,自己也要做很多的調整。
你如何面對挫折與恐懼?
塔須村位於喜馬拉雅山的一個小村落,前往路途可能引發致命的高山症。我第一次上山就因高山症而昏去好幾天,所幸第四天奇蹟甦醒,但頭部就如十萬根針在扎,真的很痛苦,加上路途漫長顛簸,沒有決心跟毅力,很容易放棄。但在最後獲得的幸福和成果,會成為持續的動力。比如我看到塔須村的需要,蓋了一間醫療所,提供四、五千位村民一年用藥量。再蓋一間學校,讓兩百個孩子有學習場所,這些建設花了三、四百萬元。如果這些錢給一個人花,他可以買車、買房子;給一個家庭用,大家能吃喝玩樂;但如果把這些錢給一個村莊,卻能有一整年的幸福。給一個人、一個家庭,或一個村莊花用,都沒有對錯,只是決定了,就勇敢去做,不用想太多。
因為這個信念,堅定你持續走下去嗎?
要「感動」是件很容易的事,困難的是怎麼「行動」。「行動」有時也是件容易的事,但怎麼「持續」,又是件更困難的事。我認為「持續」才能看見力量的堆積與改變,如果只是一次、兩次,就像新年的燦爛火花,一閃即過。
我是個對「人」不太放情感的人,反而對「事」比較有情感,這可能是我為何較有持續力的原因。如果今天我對人產生了情感,我對他的喜歡、討厭,可能會決定我要不要去做這件事。像為塔須村民看病,留下一整年備用的藥物,但如果沒有獲得實質回饋,情感上會很難持續做下去。又如果我對阿公阿嬤有過深的情感,他們過世了,這件事是不是就結束了?所以我的做事關鍵在「為何決定做這件事」,這件事能改變什麼,如何繼續做下去。保持這樣的信念,莫忘初衷。
聊聊你跟塔須村的緣分與情感。
我的上師堪祖仁波切,是塔須村的仁波切,他必須回到村莊照顧他的村民。他認為「宗教可以撫慰他們的心靈,但卻無法醫治他們身上的疾病」,因此二○○五年他首次開口,希望我跟他一同上山,借助我的醫學專業為村民看診。我拒絕他了,但我卻深刻記住,他對村民的慈悲眼神。二○○六年他要再回去,這次我經過思考,決定去看看,怎知一去,就無法停止了。
我第一年上山,帶了八十幾公斤藥物,沒多久藥就發光了。對醫師而言,一位生病的人在自己面前,卻無法協助他,是件很殘忍的事。這個月我還在塔須,可是當我下個月離開了呢?我們把一個人從黑暗中拉到光明,時間一到就走,讓他留在黑暗裏等待。生病的人能等待什麼,只能等待死亡。因此我們有了建立醫療所的想法,也因此開啟每年一個月上山義診的動機,接續這樣的緣分。
目前塔須村的醫療狀況如何?
這裏目前約有七百名老人,他們沒有文明病,主要是退化性關節炎,小孩則營養不良,當地居民可能因感冒致死。今年上山帶了八百多公斤的藥物,跟第一年比成長了十倍,我們評估最需要藥物的老年人,提供他們每人一年有三百顆藥(有葡萄糖胺錠、維他命、止痛藥等)。解決問題就要動智慧,做善事尤其是,當資源不多,如何讓珍貴資源發揮最大效用?因此我們把藥物存放在寺院,當我們離開村莊,生病的村民可以到這裏取藥。第一,寺院有儲存作用,不用擔心藥物被偷走或損壞。第二,村民覺得藥物放在寺院有種加持及祝福的感覺。第三,寺院喇嘛負責藥物發送,不需提供人事費用,即省下額外開銷。醫療所建立在沒有醫師的狀態下,能做的就是訓練當地居民衛生及用藥觀念,一個簡單的藥物介入,即能讓生病品質獲得初步改善。
父母及家庭教育對你的影響?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成長過程中得到許多人幫助,所以當別人需要協助時,我們便以同理心幫助他。父母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這份「貧窮的財富」,貧窮過程中,我有機會接近這塊土地,有機會和辛苦人家生活,了解貧窮帶來種種情緒與難題,而不是想像。因此母親常提醒我,盡自己能力幫助他人,並學習感恩。
「平等態度」是我的服務原則。幫忙他人的過程中,他人也在幫忙我們,彼此是互相的,沒有誰在給與誰。就像塔須村民即使擁有最少的東西,但我卻在他們身上看到最多的喜悅,因此我選擇與他們吃一樣的食物,蓋一樣的棉被,他們沒有洗澡我們也沒有洗澡,對他們而言,我們回村莊是件輕鬆的事,不用特地為我們準備什麼,就像家人一樣。
看回臺灣,你幾乎都在臺灣偏鄉擔任醫師,有何特殊原因?
我是臺東人,生活在資源不足或落後環境,對我不是難事。大都市資源豐富,偏鄉卻可能差我一個醫師,因此決定到南投、花蓮,及家鄉臺東服務。在偏鄉服務,最重要就是那份熱情與同理心。自己是身心科醫師,有很多同理心的訓練,幸運的是,當病友在敘述自己的故事時,我很快就了解他所說的苦,而不是以「同情」看待。
雖然偏鄉活動及義診資金對我是個滿大的經濟負擔,但我選擇量力而為,逐步加碼,慢慢調整修正,才不會給自己很大的壓力,如一次到位大概就是失敗的開始。對當地而言,提供適當協助是較為恰當的,提供過多資源,他們反而不懂得珍惜。
未來有什麼新的計畫?
今年成立的「喀瑪國際慈善協會」,將在十月跟我一起到尼泊爾偏遠村落成立新的醫療所。幾個朋友跟我一起做這件事,希望第二個醫療所,在我們督導、協助下能夠成功,那就代表可能有第二個塔須村,第三個塔須村,第四個塔須村可以被建立。
接下來想做的有兩項:服務在地精神科患者、弱勢孩子就學協助。今年十一月,我們計畫帶病友免費到五星級飯店用餐,很多精神科病患不肯接觸人群,讓他們出門吃飯是很困難的。因此這個活動,能讓他們學習社會禮儀,要乾淨整齊,不能吵鬧,怎樣合宜應對他人,甚至許多病友一輩子都沒進去過,這些經驗將成為他們生命中美好的記憶。每年年終,我們也會舉辦「寒冬送暖」活動,送米給患者,藉由一點點的互動,他們對人會較為信任,對醫療就能配合,對他的人生就有幫助。
這些年來,你最大的改變是什麼?
就是沒有改變。我一直保持原本的單純狀態,決定的事,就努力、勇敢去做,不要太介意別人的想法與批評。當事情不順時,先檢討自己,如發現自己都調整、改變了,但事情還是沒有改變,那我就「放下」,再次勇敢往前走。
其中,我很謝謝許多支持、鼓勵我的人,像我的關山媽媽裴彩雲修女(曾獲醫療奉獻獎),每次去看她,我就會充滿能量。我曾問她:「裴修女,你有沒有薪水?」她說:「有啊,但不知道有多少。」裴修女來臺三十年,當她拿到教會提供的薪水,馬上就奉獻回去。她說,教會給她吃給她穿給她住給她生活的需要,那她還需要什麼?聽完這段話,我真的很感動。
我在一年中,有十一個月是「楊醫師」,一年有一個月是「楊曼巴(藏語醫師之意)」,很多人問我,你喜歡哪個角色,我說:每個角色我都喜歡。因為沒有楊醫師就沒機會成就楊曼巴,沒有楊曼巴的夢想,就沒辦法成就楊醫師更多更傻的事。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今年我與太太在塔須村辦了一場婚禮,得到了全村民的祝福,那真是今年最幸福的事了。這次回到塔須村,在村莊很遠的地方就看到整個山頭都是在等我們的人,我太太跟我說,她可以了解為什麼我們一直再回來的力量了。而當要離開村莊時,阿嬤對我說,「雪融了,草綠了,花開了,楊曼巴就回來了。」一個遙遠的村莊,那裏的老年人相信我一定會回來,這樣的信任與感動,難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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